沧澜峡的海风,似乎永远带着一股咸腥与铁锈混合的气息。
那三十船沉没的盐引,如同巨大的阴影,压在每一个追随沈璃的人心头。
但阴影之下,不是绝望,而是被沈璃眼中那簇冰冷火焰点燃的、更为酷烈的复仇意志。
伪帝以为沉了她的船,就能断她的根基?东瀛海寇以为躲在幕后,就能逍遥法外?
痴人说梦。
“消息都放出去了?”沈璃立于新设的沿海行辕沙盘前,指尖点着沧澜峡外侧一片暗流汹涌的海域。
沙盘上,几艘代表盐船的小模型被特意标注出来。
“回郡主,按您的吩咐,商路、黑市、码头苦力间,都传遍了。三日后,将有一批重载‘官盐’的货船,经‘鬼牙礁’绕行,以避……水师盘查。”
亲卫统领沉声回应,特意在“官盐”和“避水师”上加重了语气。
这无疑是一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毒饵。
萧隐坐在一旁,擦拭着他那柄玄铁重剑,闻言抬眸看了沈璃一眼。
她今日未着戎装,只一身暗青色常服,墨发高束,侧脸线条在昏暗的灯火下显得愈发冷硬、锐利。
他没有出声干涉,只是静静听着她的布局。
他知晓,这口气,她必须亲自出,这场仗,她必须亲自打赢,才能彻底立威于东南,才能告慰那随盐引沉海的百万期望。
“鬼牙礁,礁石林立,暗流如鬼手,是海寇最喜欢的猎场。”萧隐放下重剑,声音平稳,“饵料够香,位置够绝,不怕他们不来。”
沈璃嘴角勾起一丝没有温度的弧度:“来了,就别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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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鬼牙礁海域。
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海面上,连海鸥都销声匿迹。
几艘吃水颇深的货船,悬挂着普通的商号旗帜,正小心翼翼地沿着礁石群的边缘航行,船速缓慢,显得笨重而谨慎。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像是试图偷运紧要物资的船队。
果然,当船队行至礁群最密集、水道最狭窄处,尖锐的呼哨声骤然划破沉闷的空气!
数十艘快艇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密密麻麻的礁石后方迅猛冲出。
艇上的汉子们衣衫杂乱,手持弯刀、弓弩,口中发出怪异的呼喝,脸上带着贪婪与残忍交织的狞笑,正是横行这片海域的东瀛海寇!
他们轻易地咬住了“货船”的尾巴,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快艇的灵活,迅速逼近,甚至有人已经开始抛出钩索,准备接舷跳帮。
为首一艘体型稍大的寇船上,站着一个身材矮壮、满脸横肉的头目,腰间佩着与沉船中打捞出的令牌风格一致的弯刀。
他望着前方看似惊慌失措、试图加速逃离的货船,眼中尽是得意与轻蔑。
“愚蠢的中原猪猡!还想跑?给老子围上去,盐和船,老子都要了!”
就在海寇们即将成功接舷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几艘看似笨重的“货船”侧舷护板轰然倒下,露出的并非堆积如山的盐包,而是一排排黑黝黝的、闪烁着死亡幽光的弩炮!
操弩者眼神冷静,动作整齐划一,哪还有半分船工的模样?
“放!”
一声短促有力的命令,不知从何处响起。
嗡——!
并非弓弦震响,而是引线被点燃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嗤嗤”声!
无数绑缚着火油与烈性火药的弩箭,如同死亡的蜂群,拖着赤红的尾焰,精准无比地射向那些挤作一团的海寇快艇!
“是陷阱!快撤!”寇首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化为惊骇,嘶声大吼。
可惜,太晚了。
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连响起,火油遇水不灭,反而爆裂开来,瞬间将海面点燃!
烈焰冲天,浓烟滚滚,木制的快艇在爆炸中被撕成碎片,海寇们惨叫着跌落火海,或被冲击波掀飞,撞在嶙峋的礁石上,筋断骨折。
仅仅一轮齐射,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海寇舰队,已是一片狼藉,损失惨重。
残存的海寇肝胆俱裂,试图调头逃窜,却发现退路不知何时已被几艘体型修长、悬挂着漠北玄鸟旗的战船悄无声息地堵死。
一面倒的屠杀,在火药与鲜血的交响中,迅速落幕。
那名矮壮的寇首运气极好,或者说极差,他的船在边缘,虽被波及,却未立刻沉没,他被爆炸的气浪掀入海中,挣扎着抱住一块浮木,成了少数几个活口之一,被如狼似虎的漠北军士拖死狗般捞起,捆缚着押到了主舰之上。
沈璃缓缓从主舰的舱室内走出。
她依旧穿着那身暗青常服,纤尘不染,与甲板上弥漫的硝烟味、血腥味格格不入。
她踱步到那瘫软如泥、浑身湿透的寇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寇首抬起头,看到眼前竟是一个如此年轻美丽的女子,眼中闪过一瞬间的错愕,随即被更大的恐惧淹没。
他能感觉到,这个女子,才是此地真正的主宰。
“饶……饶命!女英雄饶命!”他涕泪横流,用生硬的官话混杂着东瀛语求饶,“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天威!小的愿意投降,愿意献上所有财宝……”
沈璃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冰冷,像是在审视一件死物。
她微微动了动,在周围亲卫有些诧异的目光中,弯腰,慢条斯理地褪下了脚上的军靴和罗袜,露出一双白皙、骨肉匀停的赤足。
甲板粗糙,还沾着些许未干的血迹和海水的湿痕。
她赤着脚,一步步走到那寇首面前。
足底沾染了污秽,却更衬得那肌肤有种惊心动魄的白。
寇首被她这反常的举动弄得一愣,求饶声都卡在了喉咙里。
沈璃抬起脚,用足底,不轻不重地踩在了他被绳索捆绑、仰起的脖颈咽喉之处。
冰冷的触感,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辱感,让寇首浑身剧颤。
她微微俯身,海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近乎妖异的笑容,声音轻柔,却如同毒蛇吐信:
“海葬……喜欢吗?”
寇首瞳孔骤缩,他想要尖叫,却被那只看似纤柔玉足死死抵住咽喉,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沈璃欣赏着他因恐惧和窒息而扭曲的面容,脚下微微用力。
“放心,你不会孤单。”她轻笑,“你的同伴,很快都会去陪你。”
话音落下,她收回了脚,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
接过亲卫递上的湿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玉足上的污渍,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决断:
“传令,将所有海寇尸骸,集中于前方那座最大的礁岛。筑——京——观。”
“是!”
京观,以敌尸封土而成,谓之“武军”,用以彰显武功,震慑不臣。
数日后,鬼牙礁最大的礁岛之上,一座由数百具东瀛海寇尸骸堆砌、以石灰糯米浆浇固而成的巨大锥形京观,巍然矗立。
它像一颗生长在蔚蓝海域上的丑陋毒瘤,又像一座用鲜血与白骨铸就的警示碑,无声地诉说着挑衅者的下场。
海鸥盘旋,不敢靠近。
过往船只,无不绕行,船上之人望着那森然可怖的京观,皆感胆寒。
沈璃与萧隐并肩立于主舰船头,遥望着那座京观。
“盐引之辱,今日方雪。”
沈璃的声音在海风中显得有些飘忽,却又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东南海路,从今日起,该换主人了。”
萧隐侧头看着她被海风吹拂的侧脸,她的眼神坚定,锐利,如同经过血火淬炼的宝剑,光华内敛,却更显锋芒。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垂在身侧、还有些冰凉的手。
“你想做的,便是我们要做的。”他的话语简单,却蕴含着最坚定的支持。
夺回盐引控制权,只是第一步。
这座以海寇尸骸筑成的京观,不仅是为了复仇与立威,更是向伪帝,向所有觊觎这片土地与海域的敌人,宣告着一个新时代的来临——属于“凰令”的时代,已然拉开染血的序幕。
海风猎猎,吹动两人的衣袂,也吹散了弥漫的血腥气,唯有那座白骨京观,在夕阳的余晖下,投下漫长而狰狞的影子,深深地烙印在每一个目睹者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