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片刻。
赵思远沉吟了一会,扬声唤道:“来人。”
管家应声而入,依旧低眉顺目。
“传令给城防司,加强四门戒备,尤其是夜间。若有从前线回来的溃兵,一律集中安置在城西校场,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擅离,也不得与外人接触。
另外……”他顿了顿,“派人去孙府周围看着点,孙都尉家眷若有什么需求,尽量满足,但……别让她们随意走动,免得被乱兵惊扰。”
管家心中一凛,他不敢多问,连忙应道:“小的明白,这就去办。”
赵思远挥挥手让他退下,独自坐在空旷的客厅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孙卫阳,你到底死没死?
一丝隐隐的不安,萦绕在赵思远心头。这场棋局,还未到终盘。
………
夜晚赵思远一个人喝着小米粥,管家伺候在身旁。
门外传来动静,来人正是军司马刘义和满脸苦涩的赵真。
赵思远慢条斯理地舀起一勺小米粥,他抬眼瞥了一下进来的两人,目光在赵真那张苦瓜脸上停留一瞬,便落在了刘义身上。
“说吧。”赵思远的声音平静无波,继续喝着粥。
“大人,孙卫阳跑了。”
赵思远手中汤勺一顿。
“继续说。”
刘义躬身:“是,大人。”
“傍晚时分,我率部下快马加鞭,行至半路遇上了返回的人马,其中只有一些伤兵和乡勇民夫,未见孙都尉和大军身影,属下询问了一番,得知孙都尉大战之后仅休息了片刻就早早离去,不知去向。”
说到此处刘义又道“大人,我已散出人马查询踪迹。只不过他们没有带着伤兵,都是一些青壮,如今只怕…?”
“不知去向……”
赵思远缓缓放下汤勺,瓷勺与碗沿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他没有立刻发怒,甚至脸上都没有太多波澜,但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和骤然停止敲击扶手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震动。
“没有回城,他们能去哪里?”
赵思远低声自语,脑中飞速盘算着孙卫阳可能的选择。抛弃伤兵和民夫,只带精锐。
“难道是,连州大营?”
“哈哈…,好你个孙卫阳。”
“ 赵真!”
听见太守叫自己的名字,赵真连忙应答:“大人,请您吩咐。”
“你去带些人手,包围整个都尉府,再请孙大人公子前来府上一叙,本太尉对未来的贤婿十分想念,接他过来府上住上一段时日。”
“小的明白,小的这就去办!”赵真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躬身领命。
“慢着。”赵思远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让赵真瞬间定在原地。
赵思远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眼神淡漠地看向赵真:“记住,是‘请’。孙公子是本官未来的女婿,是贵客,要好生相待,不可有丝毫怠慢。若是惊扰了孙府女眷,或是让孙公子受了半点委屈……”
“是!小人明白!定将孙公子安然无恙、客客气气地‘请’到府上!”赵真保证道,随后快步退了出去。
客厅内,刘义还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问道:“大人,那追索孙卫阳踪迹的事……”
赵思远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不必大张旗鼓了。有了他儿子在府中‘做客’,孙卫阳即便到了连州大营,又能如何?他敢轻举妄动吗?”
“待会老夫修书一份,想必他会明白我这个亲家的良苦用心的。”
赵思远说完此处好似又想到了什么?
“对了,”赵思远像是忽然想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语气轻描淡写,目光却落在一旁的刘义身上,“待会赵真办完事回来复命之后,老夫以后不想再见到他了。真是个废物,连这点事都办不好,留之何用?”
刘义对此事也不意外,他立刻抱拳躬身,声音没有丝毫犹豫:“卑职明白!定会处理干净,绝不污了大人的眼。”
“嗯。”赵思远满意地点点头,挥了挥手,“去吧。整顿军务,安抚人心,才是当前重中之重。至于赵真……等他复命之后,你知道该在哪里动手。”
是!卑职告退!”刘义不敢多留,躬身行礼后,低着头,快步退出了客厅。他需要立刻去安排人手,既要确保赵真“请”到孙公子,也要在赵真完成任务后,第一时间让他“消失”。
侍立一旁的管家自始至终都低垂着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但微微颤抖的手指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惧。老爷的手段,愈发深不可测了。
偌大的客厅再次只剩下赵思远一人。他慢慢喝完最后一口粥,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信纸,研墨提笔。
他略一沉吟,笔尖便落在纸上,字迹沉稳有力,内容却如同裹着蜜糖的砒霜:
“卫阳兄台鉴:”
“闻兄一线峡浴血奋战,毙杀巨寇座山雕,实乃快事,弟感佩万分。然惊闻兄下落不明,赵某心焦如焚,已遣人多方打探,必竭尽全力寻兄归来。”
“府上一切安好,嫂夫人处弟已加派人手护卫,周全照料,勿念。令郎英杰,聪慧过人,某见之欣喜,已接入府中暂住,视若己出,必倾囊相授,悉心教导,以期其早日成才,不负兄之厚望。兄且宽心在外行事,家中小事,老夫自会照料。”
“黑山匪患虽除首恶,然余孽未清,兄若得便,还望早归郡城,共商善后,以安黎庶。”
写完,他吹干墨迹,将信纸装入信封,火漆封缄。
……
三日后,官道之上,此处距离连州大营只余50余里。
孙卫阳坐在新搭建的简陋帐篷里,烤着篝火,喝着茶水。
“将军,有信到。”亲兵队长王猛快步走来,脸色凝重地递上一封火漆密信,“送信的人已被属下扣押,正在外面等候。”
孙卫阳接过信,一眼认出信封上赵思远的私印。他面无表情地拆开,目光扫过那些看似关切实则字字诛心的文字。当看到“令郎英杰……已接入府中暂住,视若己出”时,他捏着信纸的手指猛然收紧,指节瞬间发白,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啦声。
王猛见状,心中一紧:“将军,可是郡城出了变故?”
孙卫阳没有回答,只是将信纸缓缓递给他。王猛快速看完,勃然大怒:“赵思远老贼!安敢如此!竟用公子性命相要挟!将军,我们……”
孙卫阳抬手止住了他后面的话。他转过身,背影如同一尊沉默的岩石。许久,他才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
“赵思远,你到底是为何做下此事?老夫实在想不明白。”
“带送信之人进来。”
王猛压下怒火,转身出帐,很快便带着一名被反绑双手、蒙住眼睛的汉子进来。那汉子虽被束缚,脚步却不见慌乱,显是受过训练。
孙卫阳使了个眼色,王猛上前扯下那人的蒙眼布。
那人眨了眨眼,适应了帐内火光,看到端坐的孙卫阳,脸上并无太多意外,反而微微躬身:“小的参见孙都尉。”
孙卫阳打量着他,此人面容普通,是扔进人堆就找不出来的那种,但眼神沉稳,不似寻常信差。“赵思远派你来的?”他开门见山。
“是,太守大人命小的务必亲手将信交到都尉手中。”
“除了信,他还有何话要你带到?”孙卫阳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信使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太守大人并未吩咐小人说些什么,只是教小人带了一份书信,和送上一份礼物。”
“什么礼物?”
“孙都尉,礼物就在小人马上,里面是什么小人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