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白云洞风云:地水师
第四章 白云洞风云:地水师
惠山白云洞的洞口有一泓清潭,泉水不涸。旁侧一块巨壁,刻着两个擘窠大字:石门。巨石之畔,一座破败的道观,正是白云洞道观。
一位头发花白、留着一缕山羊须的清瘦老道,跪拜在太上老君像前,手中竹筒轻摇,连卜六次,神色愈发凝重。当最后三枚铜钱落地,他双目骤圆,失声惊呼:“地水师!不好——战火就在眼前,东洋人要打无锡了,县城必将生灵涂炭!”
“地水师”是《易经》中最凶险的一卦,主大战将临、血光冲天。张老道用颤抖的手捡起铜钱,呆立良久,忽对小道童道:“你速下山,通知阿炳道长,让他转告众人,快快避难!”说着,又取出一本黄布包裹的书卷,“这是观中祖传秘籍,你交给阿炳,妥为保管。”
小道童忧心忡忡:“师父,那您……?”
张老道挥手:“你快下山,我还有些事,随后就到。”
小道童应声而去。张老道起身,从供桌下取出一只红木箱,将几件古色古香的法器——罗盘、铜铃、桃木印、金光闪闪的葫芦——一一纳入,背箱出门。他绕到石门旁的山丘,挪开几块巨石,露出一处暗洞,将红箱藏入,又按原样掩好。
刚回到观门,忽闻一声沙哑的呼喊:“张道长,何事如此慌张?”
张老道回头,只见山下走来三人。为首的,正是当年被他师父逐出山门的师弟吴振荣。
吴振荣早年本是地痞流氓,吃喝嫖赌、偷鸡摸狗,混不下去才来白云洞投观。老道长见他装得可怜,便收留了他。谁知他贼心不改,敲诈香客、调戏良家妇女,还在观中四处搜寻,竟让他发现了一本秘籍《虎啸功》,偷偷练了起来。老道长怒不可遏,遂将吴振荣逐出山门。
吴振荣下山后几经辗转,竟当上了巡捕,从此得意忘形、嚣张跋扈,干了许多人神共愤的坏事。他还揣着那本假的《虎啸功》瞎练,不得要领,日日扯着嗓子嚎叫,没多久嗓子便成了破锣,人送外号“沙壳子”。
今日他带着两个手下来到道观,不知何事。
张老道见了吴振荣,疑惑道:“吴警长,来我观中有何贵干?”
沙壳子鼻间轻哼:“据线人报告,通缉犯魏阿虎潜逃到上里东青山一带,想必是投靠你!识相点,把人交出来!”
他身后两人,一个叫刁小吉,说话结结巴巴,人送“小刁巴”;一个叫胡二狗。小刁巴抢道:“臭、臭老道,你、你识相点,把、把人交出来!”说着还扬了扬手中的手枪。
沙壳子轻笑:“张师兄,当今乱世,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把人犯交给我,我绝不为难你。”
张老道从容道:“吴警官,我这小小道观,不过巴掌大,哪里能藏人?”
胡二狗一旁叫嚣:“张老道,别不识抬举!”说着挥拳便打。小刁巴也趁势出拳。张老道猝不及防,被打得鼻青脸肿,鼻血与血水从嘴角溢出。
沙壳子假惺惺地劝阻:“哎,张道长也是我师兄,你们怎可随便动手?”
小刁巴与胡二狗这才住手。沙壳子又道:“张师兄,既然人不在你这里,那你把师父留下的红宝箱拿出来,我要检查检查,看看里面有没有可疑之物。”
张老道一惊:“红宝箱?那里能有什么可疑之物?不过是些破铜烂铁,只有道观把它当宝,你看它做什么?”
沙壳子脸色一沉:“废话少说,把它交出来!”
张老道摇头:“那些破玩意儿,我也没当回事,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沙壳子冷哼一声,把手一挥:“给我搜!”
三人立刻在观中翻箱倒柜,里里外外查了个遍,却不见红宝箱的影子。
沙壳子恨恨道:“他妈的,你这不识抬举的臭老道!把他绑起来,吊起来打!”
小刁巴与胡二狗一拥而上,将张老道捆了,吊在房梁上,抡起皮鞭、警棍,劈头盖脸地打。
沙壳子眼珠一转,似是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走,去石门后!”
三人来到石门,仔细搜查,不多时便发现几块松动的巨石。合力搬开,一个小山洞显露出来。沙壳子一眼就看见了洞里的红宝箱,狞笑一声,抱起箱子哈哈大笑,带着两个跟班扬长而去。为示警告,胡二狗还朝天开了两枪。
张老道被吊在梁上,浑身是血,已经奄奄一息。
沙壳子三人正得意洋洋往山下走去,七十二窑叉弯刮起一阵阴嗖嗖的凉风。石门后的风忽然变冷,像有人用指尖在张老道的后颈上划过。沙壳子抱着红宝箱没走多远,山路拐角处的雾就像活了一样涌过来,把三人的脚步声吞得干干净净。小刁巴打了个寒噤,结巴道:“师、师兄,这雾……怎、怎么回事?”沙壳子没回头,只把箱子抱得更紧,沙哑的嗓子压得极低:“别说话,走快点。”
可越走,雾越浓,浓到连脚下的石阶都看不清。胡二狗忍不住骂了一句,抬手又要开枪,却被沙壳子一把按住:“你想把东西引来?”话音未落,雾里忽然飘来一阵极轻的铜铃声,叮叮当当,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来,又像是就贴在耳边。红宝箱里也跟着震动了一下,那震动很细微,却让沙壳子的脸色瞬间变了——他分明记得,刚才在洞里,这箱子是死沉死沉的,连一丝声响都没有。
“谁?”胡二狗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声音撞在雾墙上,弹回来,变成了两声、三声,像有无数个人在模仿他。小刁巴吓得腿都软了,死死拽着沙壳子的衣角:“师、师兄,我、我看见东西了……在、在雾里……”
沙壳子眯起眼,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雾中隐约有个黑影,不高,像个孩子,又像个矮老道,一动不动地立着。那黑影手里似乎也拿着个东西,一晃一晃,反射着微弱的光——像是一枚铜钱,又像是一面极小的罗盘。铜铃声还在响,越来越密,越来越近,红宝箱的震动也越来越厉害,像是里面有什么活物,正要破箱而出。
沙壳子咬了咬牙,突然从腰里拔出枪,对着黑影的方向虚开了一枪:“滚出来!装神弄鬼的东西!”枪声在雾里炸开,铜铃声戛然而止。黑影晃了晃,像是被枪声惊到,又像是在笑。等硝烟散了些,雾也淡了一点,那黑影却不见了,只剩下地上一枚孤零零的铜钱,沾着露水,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胡二狗刚要去捡,沙壳子突然低喝一声:“别碰!”他盯着那枚铜钱,瞳孔缩成了针尖——那铜钱的纹路,和他当年偷偷练《虎啸功》时,从老道长房里偷看到的一枚镇观铜钱,一模一样。而那枚铜钱,十年前就该随着老道长的下葬,埋进后山的坟里了。
红宝箱又震了一下,这次更剧烈。沙壳子忽然意识到,自己抱着的可能不是一箱法器,而是一个麻烦,一个从十年前就开始缠着他的麻烦。雾又开始变浓,铜铃声没再响起,可他却听见了另一种声音——很轻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踩在石阶上,朝着他们的方向,慢慢走来。
沙壳子等三人吓得面如土色,抱头鼠窜,直奔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