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晚,又冷又黑,日军占领下的无锡县更是乌云笼罩。城北近郊的梨花庄更是看不到一个人影,四处一片漆黑。不远处一条长长的铁轨延伸到远方。只有火车经过时发出隆隆的响声,打破黑夜中的宁静。还有那条默默流淌的古运河。
巷口拐角处,三条黑影闪身进了弄堂,当中一位彪形大汉低声对同伴叮嘱了两句,便转身隐入一条小弄堂,剩下两人分守墙角,目光警惕,呼吸轻得几乎不见。
河边,一间用破砖乱砌的小屋透出昏黄灯光,屋顶铺着发黑的烂瓦,木门关不严,夜风从缝里灌进。游大娘坐在木凳上,花白头发贴在鬓角,皱纹像被岁月耕过的田垄。她捏着针线,浑浊的眼睛凑得极近,试了几次才把线穿进针孔,随后一针一线缝补那件打了好几块补丁的旧衣,每扎一下都屏住呼吸,仿佛在缝进对儿子的牵挂。
“大娘。”门外一声轻唤。高素梅提着小竹篮进门,蓝布掀开,里面鸡鸭鱼肉香气四溢。游大娘愣了愣,眼里泛起暖意:“素梅,你来了。”
高素梅挨着她坐下,声音压低:“大娘,国胜进城了。”
针线“啪嗒”落地。游大娘猛地抬头:“他在哪?人怎么样?”
“遇到沙壳子的狗腿子盘查,我们分开走了。”高素梅安抚道,“我缠住他们,让国胜先撤,他没事。”
“那你呢?”
“他们绑了我一会儿,沙壳子到了,知道我爹的情分,把我放了。”
游大娘气得咬牙:“这些汉奸!”她弯腰捡线,手抖得再也穿不进针孔。高素梅伸手接过,指尖一捻一穿,递还过去。
“老了,没用了。”游大娘叹道,“这几年多亏你照应。”
“您别这么说。”高素梅握住她的手。
游大娘望着她,满眼愧疚:“你和国胜是娃娃亲,一起在运河边摸鱼、在梨树下玩耍。谁想你爹一病不起,把你送到高家当童养媳,那孩子才三岁,分明把你当佣人。等他大了,一脚把你踢开,全家不知去向。”
“听说去了香港。”高素梅垂下眼帘。
游大娘抹泪:“我们游家没福气。”
高素梅从贴身衣襟里掏出一块小巧的银锁片,上面刻着“囍”字,边缘被磨得发亮。游大娘一见,眼泪像断了线:“这是你们的定情物!”
“这么多年,我一直戴着,从没离身。”高素梅的泪水也落了下来。
游大娘一把抱住她:“苦了你了,孩子……”
“笃、笃。”门外两声轻叩。高素梅眼睛一亮:“国胜回来了!”
门闩拉开,一条高大身影带着夜露的寒气跨步而入,“扑通”跪倒:“娘!”
“儿啊!”游大娘扑过去抱住他,哭声撕心裂肺。母子相拥,仿佛要把多年的分离都抱回来。
“快起来,让娘看看。”游大娘扶他起身,指尖抚过他黝黑的脸颊,“你瘦了,也黑了。”
“娘,你头发全白了。”游国胜握住她布满老茧的手。
“这些年,你去哪了?”
“从牢里逃出后,我一路去了上海,在车行打工、开车送货,一边暗中联络抗日同志。”
游大娘眼眶泛红:“娘天天想你。”
“我也时时刻刻想你!”
游大娘神色一正:“听说你在搞抗日游击?”
“是的,我们在太湖周边召集了爱国青年,准备抗击日寇。”
“好!”游大娘点头,“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你只管去杀敌保国,不用惦记我,有素梅照应。”
游国胜重重磕头:“娘,儿子记住了!”
“笃、笃。”又是两声。高素梅开门,毛小丫和阿福进来。
“队长,附近都查过了,没发现可疑。”毛小丫汇报道。
“大力呢?”
“在外面放哨。”阿福憨笑道。
游国胜脸色一沉:“素梅、阿福,继续发动群众,宣传抗日,团结一切力量。与敌人周旋要谨慎,切勿暴露身份。”他看向毛小丫,“今后由你负责联络,鬼子汉奸有任何动静,立刻通报。”
“是!”三人齐声应道。
“笃笃笃!”门被急促叩响。黄大力冲进来:“队长,两个可疑人朝这边来了!”
“撤!”游国胜当机立断。
“慢!”高素梅道,“从后门水路走,我叫阿二备了船。”
游大娘转身拿出一个包袱:“这是娘做的鞋和衣服,带上。”
“娘!”游国胜接过包袱,再次跪倒。
后门推开,小船已在石阶旁等候。毛小丫、黄大力、游国胜相继上船。船桨轻摇,古运河的水声伴着夜风。游国胜站在船头挥手:“娘,大姐,保重!”
“儿啊,平安回来!”游大娘的声音哽咽。小船渐渐远去,融入浓浓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