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音号”在梦语星的轨道上悬浮时,恰逢这颗星球的“低语时刻”——夜幕像块浸了墨的绒布,缓缓盖住白日的喧嚣,而地表的环形湖开始泛起淡紫色的光晕,湖里倒映的不是星光,而是无数半透明的“梦影”。
“这就是梦语星的特色,”小镜指着屏幕上的资料,指尖划过那些在湖面上漂浮的虚影,“白日里,这里的人跟普通星球没两样;可到了晚上,他们的梦境会以‘梦影’的形式浮在湖上,要是能和梦影对上话,就能听见他们藏在潜意识里的话。”
铁星族的糙汉趴在舷窗上,鼻子都快贴到玻璃上了,指着湖中央一团翻滚的金色梦影:“那团闪金光的是啥?看着跟俺家熔炉里的铁水似的!”
泽塔族的女织者正调试着“梦境共鸣器”——这是她特意为梦语星准备的装置,据说能放大与梦影的共振频率。“那是梦语族的‘核心梦影’,”她头也不抬地回道,“每个种族都有一个,藏着整个族群最深处的集体记忆。你看它旁边那些细碎的光点,是个体的梦影,像围着篝火的星星。”
小镜打开舱门,带着形语族送的星流瓶走了出去。脚刚踏上梦语星的土地,就感觉一股淡淡的暖意从脚下升起,像是踩在晒过太阳的棉被上。环形湖的紫光晕染到脚踝边,湖里的梦影轻轻晃了晃,像是在打招呼。
“小心别碰碎了梦影,”女织者追出来,把一个刻着藤蔓纹的手环递给小镜,“这是‘护梦环’,能让你在接触梦影时保持清醒——听说有人太投入,直接跟着梦影钻进湖里,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湖底的水草里呢。”
铁星族的糙汉已经迫不及待地冲向湖边,他那身结实的肌肉在紫光灯下泛着古铜色的光。“俺来试试!”他伸出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碰向一个飘到岸边的梦影——那是个正在锻造铁器的虚影,锤头落下的瞬间,竟真的发出“叮”的脆响,溅起的火星在湖面上化成细碎的光屑。
“嘿!这玩意儿带劲!”糙汉的笑声震得周围的梦影都晃了晃,“你们看这个,他梦里还在跟俺抢锻造锤呢!”
小镜走到湖边,星流瓶从口袋里滑出来,悬浮在掌心。瓶里的星流被湖光染成了淡紫色,轻轻一碰湖面,就从瓶口溜出一缕,像条小蛇般钻进一个梦影里。那是个蜷缩着的梦影,周身萦绕着灰色的雾气,看起来格外孤单。
“这是个未完成的梦,”女织者不知何时站到了身边,手环上的藤蔓纹亮起柔和的光,“梦语族的人说,灰色雾团代表‘未说出口的遗憾’。”
小镜看着梦影里那个模糊的身影——它正对着一面破碎的镜子,手里拿着半片镜片,反复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星流瓶里的星流在梦影周围绕了圈,灰色雾气竟淡了些,露出镜子里的倒影:那是个穿着星舰制服的年轻人,胸前的徽章缺了一角,像是被硬生生扯掉的。
“是‘失落者’的梦影,”女织者的声音低了些,“梦语星上有很多这样的人——他们大多是从战乱星球逃来的,总觉得自己弄丢了什么,却记不清具体是啥。”
铁星族的糙汉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他刚从一个热闹的梦影里抽身,脸上还沾着梦影里的金色粉末——那是个庆祝锻造成功的梦。“弄丢了东西?”他挠挠头,大手一挥,“找啊!俺们‘铁星锻造坊’最擅长找零件了,哪怕是断成三截的螺丝,俺都能给它拼回去!”
他的话刚说完,那个蜷缩的梦影突然剧烈晃动起来,灰色雾气里冒出点点金光,像有人在里面点燃了火柴。小镜赶紧让星流再探进去一些,这次看清了——镜子碎片里映出的,是枚星舰徽章,徽章上刻着的“信念”二字,缺了“念”字的最后一笔。
“是信念枢纽的旧徽章,”小镜的心轻轻一颤,“十年前信念枢纽遭遇突袭,很多船员在撤离时弄丢了徽章,他们说‘丢了徽章,就像丢了自己的名字’。”
女织者的手环发出“嗡”的一声轻响,共振频率突然升高:“这个梦影的主人,可能就是当年的幸存者。你看——”她指向梦影的手,那只手正紧紧攥着,指缝里露出半截银色的链条,“是‘记忆锁’,梦语族用这个锁住痛苦的记忆,可锁得太紧,连带着重要的也一起锁上了。”
“那俺们把锁撬开!”糙汉说着就要撸袖子,被女织者一把拉住。
“别蛮干,”她指了指湖中央的核心梦影,“记忆锁和核心梦影连着呢,硬撬会伤到他本人。得用‘共鸣法’——找到和他记忆碎片匹配的频率,慢慢把锁‘哄’开。”
小镜想起形语族的星轨诗,突然有了主意。他从星流瓶里倒出更多星流,让它们在湖面上织出半首诗——那是从信念枢纽的旧档案里找到的,当年船员们最爱念的一首:“星舰的锚,是信念的铁;船员的胆,是未凉的血……”
星流织出的诗句刚碰到梦影,灰色雾气就像退潮般往下缩,露出了记忆锁的全貌——那锁竟是用徽章的碎片做的,钥匙孔形状正好是“念”字缺失的那一笔。
“有了!”小镜眼睛一亮,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里面是他在信念枢纽遗址找到的半枚旧徽章,上面正好带着“念”字的最后一笔,“这是上次去遗址考察时捡的,当时觉得好看就收着了……”
他将那半枚徽章轻轻放在梦影的手心里,星流瓶里的星流突然沸腾起来,顺着徽章的边缘流进钥匙孔。只听“咔哒”一声轻响,记忆锁开了,灰色雾气“呼”地散开,露出梦影清晰的模样——那是个两鬓已有些斑白的中年人,他捧着修复完整的徽章,先是愣了愣,然后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湖面上的梦影开始变化,浮现出更多画面:年轻的他穿着崭新的制服,在信念枢纽的甲板上宣誓;战友们举着酒杯,把徽章碰在一起,喊着“永不掉队”;突袭发生时,他把徽章塞进战友手里,自己转身去引开敌人……那些画面像快放的星轨,在湖面上流淌,最后定格在他紧紧抱着战友的墓碑,墓碑上嵌着枚缺角的徽章。
“原来他不是弄丢了徽章,是把自己的给了牺牲的战友……”女织者的声音有些哽咽,手环上的藤蔓纹泛着水光。
糙汉挠了挠脸,不知何时眼睛红红的:“这算哪门子弄丢啊……这是……这是爷们儿干的事!”
小镜看着那个不再蜷缩的梦影,它正对着墓碑上的徽章,一笔一划地补全了“念”字的最后一笔。湖面上的紫光晕染过来,将梦影镀上了层温暖的金色,和星流瓶里的光融在一起。
“核心梦影有反应了!”女织者指着湖中央,只见那团金色的核心梦影正缓缓旋转,吐出无数光丝,像在编织新的梦,“它在收集这些解开的记忆——梦语族说,当所有遗憾的梦影都被抚平,核心梦影就会织出‘未来梦’。”
铁星族的糙汉突然一拍大腿:“那俺们赶紧去找下一个带灰雾的梦影!说不定能从梦里找出当年突袭的真相呢!”
小镜望着湖面上渐渐明亮的梦影,星流瓶里的星流轻轻蹭着他的指尖,像在催促。他转头看向“回音号”的方向,舱门还开着,里面传来形语族星轨诗的余韵——那首未完的诗,似乎正在梦语星的夜里,被一个个苏醒的梦影,悄悄续上崭新的段落。
夜色渐深,环形湖面上的梦影越来越亮,像撒了一地的星子。小镜知道,这颗星球的夜还很长,还有很多未说出口的梦等着被倾听,很多藏在记忆深处的故事等着被重新拾起。而“回音号”的引擎还在轻轻嗡鸣,像在为这些即将被唤醒的梦,伴奏一首温柔的序曲。
湖边的篝火不知何时被点燃了,是糙汉找了些枯枝,说要给那些从梦里醒来的人“烘烘脚”。火光跳跃着,映在每个人的脸上,也映在湖面上那些渐渐舒展的梦影上——有个梦影正举着修复好的徽章,朝着“回音号”的方向挥手,仿佛在说:“下一站,带上我吧,我想把未完成的故事,讲给更多人听。”
小镜笑着朝它挥了挥手,星流瓶里的星流欢快地跳动着。他知道,这趟旅程还远未结束,而梦语星的夜,只是又一个开始——一个关于回忆、和解与续写的开始。就像形语族的星轨诗里写的:“宇宙的浪漫,从来不是抵达终点,而是在路上,把每一个破碎的梦,都走成完整的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