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音号”的传感器在穿过迷途星的大气层时,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舷窗外的景象被厚重的灰白色迷雾笼罩,能见度不足百米,那些雾气像有生命般流动,时而化作扭曲的人脸,时而凝成破碎的星舰残骸,连星图的坐标都开始无序跳动。
“这破雾能干扰信号!”糙汉猛拍控制台,机械臂的金属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俺的记忆钢片都快被它搅成麻花了!”他怀里的钢片确实在剧烈震动,火焰纹路扭曲成怪异的形状,像是在抗拒某种力量。钢片凹槽里的铁星航图被雾气浸透,墨迹晕开,只剩下个模糊的红点——那是他老家的方向。
女织者迅速启动了舱内的净化系统,淡蓝色的共生草雾气顺着通风口弥漫开来,与外界的灰白色迷雾碰撞,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这不是普通的雾,”她盯着环境分析仪,屏幕上的数据流像乱码般滚动,“里面含有‘记忆干扰素’,能勾起人最恐惧的回忆,还会扭曲空间感知。泽塔族的古籍里提过,迷途星是宇宙的‘遗忘之地’,多少星舰在这里偏离航线,再也没出来。”她的共生草藤蔓突然绷紧,草叶上浮现出瘟疫时的画面:她躲在药柜后,听着外面传来的惨叫声,手里的疫苗瓶冰冷刺骨。
老柯拄着拐杖,在摇晃的舱内艰难地稳住身形。每一次颠簸,他的记忆就会被扯出丝缕碎片:铁星族被海盗洗劫时的火光、妻子临终前模糊的脸、自己握着断剑却不敢冲出去的懦弱。“这雾是想把人往绝路上逼,”他用拐杖撑住舱壁,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当年俺师父就是在这种鬼地方失踪的,铁星的老人说,他是被自己的愧疚困住了,宁愿在雾里打转,也不肯面对没能保护族人的事实。”他怀里的铁树苗抖得厉害,叶片边缘开始发黄,像是在害怕。
小艾紧紧抱着手绘本,书页被她攥得发皱。迷雾透过舷窗的缝隙渗进来,在她面前化作只张牙舞爪的怪兽,怪兽的脸却渐渐变成她画砸的画——歪歪扭扭的太阳,涂错颜色的花朵,还有被她赌气划掉的“回音号全家福”。“我不是故意画错的……”她眼圈发红,把脸埋进本子里,“我只是还没学会……”迷雾中的怪兽突然发出嘲笑般的声响,震得她耳朵发麻。
小镜的声纹石徽章悬浮在驾驶舱中央,发出微弱却坚定的光芒。他调出所有能收集到的声波信号,发现迷雾的干扰频率里,藏着一丝微弱的共鸣——那是“万物和声”的片段,像是有人在雾深处,用最后的力气弹奏着。“有其他星舰在这里留下过声纹,”他放大信号源,“而且不止一艘,它们的频率在互相呼应,像是在传递坐标。”他突然想起星轨港的日志,里面记载着艘叫“寻路者号”的星舰,日志最后一句是:“迷途的尽头,是自己设下的路标。”
当“回音号”被迫降落在片沼泽地时,舱门刚打开,就有浓稠的迷雾涌进来,带着股铁锈般的腥气。糙汉第一个跳下去,记忆钢片的火焰纹路突然爆发出红光,将周围的迷雾逼退三尺。“俺娘说过,再邪门的东西,也怕心里的火!”他举着钢片往前走,每一步都在泥地上留下燃烧的脚印,“俺要去找找,这雾里是不是藏着俺小妹的消息,当年她失踪时,也是这么大的雾!”
女织者的共生草在沼泽地上扎根,草叶分泌出透明的汁液,汁液流过的地方,迷雾会暂时消散,露出底下的碎石。她跟着汁液的轨迹往前走,草叶上的瘟疫画面渐渐清晰:原来她躲起来时,长老们正用身体堵住门,把最后一丝生机留给了她。“我不是懦夫,”她轻声说,汁液突然变得滚烫,在地上冲出条小径,“我是带着所有人的希望在跑。”
老柯的铁树苗突然发出微光,叶片指向一个方向。他拄着拐杖跟过去,每走一步,记忆中的碎片就清晰一分:原来妻子临终前说的不是“恨你”,而是“活下去”;原来自己握着断剑不是不敢冲,是想留着命保护剩下的族人;原来师父失踪前,曾在雾里留下过铁星的暗号,只是当时的自己太年轻,没能看懂。“俺明白了,”他对着迷雾喊道,“愧疚不是用来困住自己的,是用来记住下次该怎么选!”他的拐杖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像在回应远方的暗号。
小艾被糙汉护在身后,手绘本突然自动翻开,停在她画的“永远在一起花”那页。花朵的光芒穿透迷雾,在前方映出条光带,光带上浮现出她画过的所有笑脸——糙汉打铁匠的憨笑,女织者浇花时的温柔,老柯擦铁树时的专注,小镜调试声纹石时的认真。“我们没有怪你画错,”光带里传来众人的声音,“我们喜欢你画的每一笔,因为那是你的心意呀。”她鼓起勇气抬起头,迷雾中的怪兽已经消失,变成只摇着尾巴的小狗,正叼着她掉落的蜡笔。
小镜跟着声纹石的指引,在沼泽深处发现了块巨大的石碑,碑上刻满了星舰的名字——“寻路者号”“铁砧号”“泽塔一号”……最底下的空白处,有人用刀尖刻了半句话:“我在这里等……”声纹石与石碑接触的瞬间,所有名字突然亮起,组成完整的星图,图上标注着离开迷途星的航线,每个转弯处都刻着句话:“别怕回头,看看你走过的路。”
当“回音号”重新升空时,迷雾正在消散,露出底下的真面目——这不是颗星球,而是无数星舰残骸组成的“记忆墓地”,每艘残骸上都刻着船员的名字,旁边摆着他们最珍视的东西:有孩子的玩具,有恋人的信物,有未寄出的家书。
“他们不是迷路了,”小镜望着那些残骸,“是舍不得放下。”
糙汉的记忆钢片上,铁锈般的腥气消失了,火焰纹路里多了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举着红薯对他笑。“俺找到小妹了,”他声音哽咽,“她在雾里跟俺说,当年是她自己跑出去玩,不是俺没看好她。”
女织者的共生草开得更旺了,草叶上的瘟疫画面里,长老们的身后多了道光,那是她现在的样子,举着泽塔族的新苗,在阳光下奔跑。
老柯的铁树苗恢复了翠绿,叶片上浮现出师父的笑脸,旁边写着:“我在铁星的老树下等你,带壶好酒。”
小艾的手绘本最后一页,画着艘破船,船上的人正对着迷雾挥手,船帆上写着:“我们走啦,下次见。”
“回音号”的航线在星图上重新变得清晰,下一个坐标闪着柔和的光,那是颗被称为“重逢星”的星球。据说那里的每颗石头,都能映出你最想见的人。
舱内的每个人都望着窗外,迷雾散尽的地方,颗颗星星正在亮起,像无数双眼睛在说“欢迎回来”。他们知道,迷途星不是终点,而是面镜子,照出所有不敢面对的自己——当你终于敢回头时,迷雾就会让路,而那些你以为失去的,其实一直都在,在你走过的每一步里,在你心里的火焰里,等着与你重逢。
引擎的轰鸣带着新的力量,“回音号”朝着重逢星飞去,舱内的记忆钢片、共生草、铁树苗、手绘本,都在阳光下泛着光,像群被唤醒的路标,指引着他们,往能拥抱所有过往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