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港的第一缕晨光,是被铁匠铺的锤声敲碎的。
糙汉攥着那把从铁星带来的老锤头,站在老铁匠留下的铁砧前,手心沁出的汗濡湿了掌纹。铺子的招牌还没挂好,只临时用炭笔在木板上写着“兄妹铁匠铺”,其中“妹”字被描得格外重,墨汁顺着木纹往下淌,像滴未落的泪。
“哥,举高点!”小艾踩着板凳,举着钉子往门楣上钉木牌,她的辫子上还沾着昨晚画招牌时蹭的炭灰,“再往左点——对!就这儿,这位置能让进港的飞船都看见!”
老柯端着碗热粥,站在门槛上笑:“不急着钉,先把这锤开了再说。老规矩,新开张的铺子,第一锤得敲出响,镇得住场子。”他身后,药草铺的妇人——女织者喊她云姨,正把捆好的回春草挂在铁匠铺隔壁的屋檐下,草叶上的晨露滴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糙汉深吸一口气,抡起锤头。这把锤头比铁星的沉,老铁匠说加了星尘港特有的陨铁,敲出来的铁器能抗住星云风暴。他盯着铁砧上那块烧得通红的坯料——是昨晚从记忆钢片里融出来的,钢片上妹妹的字迹被高温熔成了细密的纹路,藏在铁皮下,像层贴身的铠甲。
“咚!”
第一锤落下,火星溅到墙角的煤堆上,惊起几只灰扑扑的星雀。这些在港口定居的鸟儿不怕人,扑棱棱飞到小艾的画板上,歪头看着她画铁匠铺的晨景。
“力道够了,就是偏了点。”云姨探出头笑,她的围裙上别着串共鸣草,随着说话的节奏轻轻晃动,“泽塔族说,第一锤要落在铁坯的正中心,这样铁器才不会歪歪扭扭。”
糙汉挠挠头,把铁坯重新摆正。小艾丢下画笔跑过来,用炭笔在红热的铁坯上画了个小小的十字:“哥,瞄准这个点!”她的指尖被热气烫得缩了缩,却笑得眉眼弯弯,“这是小妹最喜欢画的记号,她说这样就不会丢了。”
第二锤下去,正正落在十字中心。铁坯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震得屋檐下的铜铃叮当作响,声音传遍了半个星尘港。港口的早市刚开张,卖烤红薯的老头推着车经过,远远喊:“好锤声!老柯,你家小子出息了!”
老柯笑着应:“是咱兄妹俩的铺子!”他把粥碗递给糙汉,“歇会儿,喝口热的。云丫头说了,这粥里加了希望星的花蜜,喝了干活有力气。”
糙汉接过碗,粥的甜香混着铁屑的味道钻进鼻腔,竟格外熨帖。他想起昨晚老铁匠的话:“星尘港的铁,得带着念想炼,不然敲不出魂来。”现在他信了,握着锤头的手仿佛不是自己的,倒像是小妹借着他的胳膊在挥,每一下都带着股巧劲。
女织者背着药篓从巷口回来,篓子里装着刚采的星尘草,叶片上还沾着露水。“云姨,你看我找到这个!”她举起株紫莹莹的草,草叶在晨光里泛着微光,“泽塔古籍上说,这叫‘牵星草’,和回春草配着用,能安神。”
云姨正在柜台后摆药罐,闻言回头,眼睛一亮:“真是牵星草!我找了三年都没找到,传说它只长在有亲人念想的地方。”她接过草,小心翼翼地插进陶罐,“丫头,你身上的共生草是不是又亮了?”
女织者低头看,袖口的草叶果然泛着浅绿的光。“嗯,刚才在山坡上,它突然就醒了,带着我找到的。”她摸着草叶,想起外婆的话,“外婆说,共生草是活的,能闻到亲人的味道。”
铺子前渐渐围了人,都是星尘港的街坊。有开飞行器维修铺的瘸腿大叔,抱着块变形的零件来修:“糙汉,帮俺敲敲这个,昨晚给‘寻路者号’换引擎,不小心撞歪了。”有带着孩子的妇人,拿着把旧剪刀:“女织者姑娘,这剪刀是俺娘传下来的,能不能磨磨?孩子要学做针线活了。”
小艾搬了张板凳坐在门口,手绘本摊在腿上,一边画一边喊:“修东西先登记!换故事优先,一段换一次免费打磨!”她指着刚画好的页面,上面是糙汉抡锤的样子,旁边写着:“兄妹铁匠铺开业大吉——用故事换铁器,用念想换心安。”
老柯拄着拐杖,在铺子前的空地上摆了张桌子,把带来的掌印石放在桌上。阳光透过石面,在地上投出个模糊的影子,像个梳羊角辫的小姑娘在跳舞。“来,坐这儿说说话。”他对围观的人笑,“咱这铺子不光修东西,还收故事,一段换块烤红薯,老规矩。”
卖烤红薯的老头正好推着车过来,闻言乐了:“老柯你这是抢我生意呢!”嘴上说着,却递过来个烤得流油的红薯,“给小艾的,加了星尘港的蜂蜜,甜得很。”
小艾接过来,剥开皮,热气腾腾的甜香瞬间散开。她咬了一口,指着远处的行会:“快看,小镜哥来了!”
众人望去,小镜正和寻路者行会的史官一起走过来,手里捧着块半人高的星石,石面上已经刻了几行字,是“回音号”的故事开头。“史官说,要把咱们的故事刻在这上面,嵌在港口的纪念碑上。”小镜笑着说,“他还说,这是星尘港第一块‘活石’,以后每多一段故事,就多一道刻痕。”
糙汉放下锤头,铁砧上的铁器已经初具雏形,是把镰刀,刃口被磨得发亮,背面刻着个小小的十字——是小艾画的记号。他拿起镰刀,递给来修零件的瘸腿大叔:“试试?这刃口,能割开星云里的磁暴带。”
大叔接过去,试着挥了挥,惊得眼睛都直了:“好家伙,这手感!比泽塔族的合金刀还顺手!”
女织者配好了第一副药,用牵星草和回春草混着花蜜调成膏状,装进个陶土小罐,递给抱着孩子的妇人:“这药膏给孩子抹手,做针线活磨出的茧子,擦几次就软了。”她笑着补充,“用你刚才说的‘孩子他爹在铁星挖矿的故事’换的,不亏吧?”
妇人笑得眉眼弯弯:“不亏不亏!以后俺天天来给你们说故事!”
日头渐渐升高,兄妹铁匠铺的锤声和药庐的捣药声交织在一起,混着烤红薯的甜香、星尘草的清苦,还有街坊们的笑谈,在星尘港的晨雾里慢慢散开。小艾的手绘本上,又添了新的一页:阳光下的铺子,抡锤的糙汉,配药的女织者,听故事的老柯,记刻痕的小镜,还有围在桌边的街坊,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光,像刚被晨露洗过的星辰。
糙汉看着铁砧上的火星,突然想起小妹的话:“哥,等咱有了铺子,就把锤头磨得亮亮的,让全宇宙都知道,咱兄妹俩的铁器,最结实。”他低头笑了,握紧锤头,又敲下了第三锤。
这一锤的声音,比前两锤更响,像在回应某个跨越光年的约定,在星尘港的晨光里,荡出了老远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