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江上,暂时脱离了追兵的威胁,只有江水拍打船体的单调声响和风中隐约带来的、
遥远的喊杀声,提醒着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何等惨烈的溃败。
陈善倚着船舷,望着浑浊翻涌的江水,心神依旧难以完全平静。
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未来深深的忧虑交织在一起。
他脑子里乱糟糟地过着这段历史:
陈友谅死了,六十万大军灰飞烟灭,接下来就是朱元璋围攻武昌。
张定边护着“陈理”(现在是他了)守城,但最终还是在洪武元年(历史上是1364年)投降了……
不行!绝对不行!
我好不容易穿越一趟,可不是为了当亡国之君、
去朱元璋那里领个闲职然后说不定哪天就被“病逝”的!还有可能当场就被杀了,毕竟我是太子!
谁都有可能活,我肯定活不了!
不行,必须改变历史!可是怎么改?
武昌还能守多久?内部还有多少忠于陈友谅的势力?
朱元璋下一步会怎么做?
一个个问题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他下意识地又向旁边如同铁塔般伫立的张定边靠近了些,仿佛这位猛将身上散发出的彪悍气息能驱散他内心的不安。
就在他胡思乱想、心乱如麻之际,一阵略显杂乱的脚步声从船舱方向传来。
陈善抬头望去,只见张定边陪着从别的战船过来的两人正向他走来。
其中一人,年纪约莫五六十岁,面容清癯,三绺长须,眼神深邃。
透着一种阅尽沧桑的智慧与淡然,虽然衣衫沾染了烟尘血污,略显狼狈,但步履从容,气度不凡。
另一人,年纪稍轻些,约四十许,面容儒雅,目光锐利。
眉宇间带着一股干练和沉稳,同样身着文官袍服,虽经战乱,依旧保持着基本的仪态。
原主陈善的记忆碎片瞬间涌入脑海,让陈善立刻认出了这两人。
“这两货挺会藏啊,逃跑的时候怎么没有在船上看到这俩人?
他们什么时候上船的?怎么也逃出来了?还和我们汇合了?
果然会找时机,现在安全多了,你们出现了!如果早点出现,我也不用费那脑子,紧张的半死。
还有让陈理背锅的污点,就不会从本太子口中说出!这两货是最好的背锅侠。
张定边那个憨憨,提示了那么长时间就是看不出来我真实的用意!”
陈善压住心中无数的疑问和可惜!
年长者正是陈汉的太师,被民间传得神乎其神,据说精通奇门遁甲、天文地理的邹普胜!
年轻者则是陈汉的丞相,以精明强干、善于理政而闻名的张必先!
想到他们的能力,陈善心中猛地一震,随即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狂喜!
他只顾着紧抱张定边这根武力值爆表的“大腿”,却差点忘了,陈汉政权里,还有这两位顶尖的文武双全的谋士啊!
根据他后世了解的历史和野史传闻,这邹普胜的能力。
绝对不亚于朱元璋手下的头号谋士刘伯温,甚至在某些玄乎其玄的传说中犹有过之!
而张必先,其政治才能和手腕,比起李善长恐怕也不遑多让!
他原本以为,在那样混乱的大溃败中,这两位文官很可能已经遇难或者被俘,没想到……
他们竟然也跟着张定边一起杀出来了!这简直是天不亡我陈汉……
不,是天不亡我陈善啊!
有了这文武双全的三大支柱,他保命的机会,重整旗鼓的底气,何止增加了一倍!
强压下内心的激动,陈善脸上瞬间切换出恰到好处的表情——混合着劫后余生的疲惫、
痛失父皇的悲恸(虽然没多少真心),以及见到重臣无恙的由衷欣慰。
他不等三人完全走近,便主动快步迎了上去,演技全开。
一把就紧紧抓住了邹普胜和张必先的手(刻意忽略了旁边的张定边,以示对文臣的特别礼遇),声音带着哽咽和激动:
“太师!丞相!看到二位安然无恙,孤……
孤这心里,总算是有了一丝暖意!苍天保佑,使我大汉栋梁不失!
这一路奔逃,辛苦二位了!
若无太师运筹帷幄,丞相调度有方,张将军勇冠三军,我大汉……
恐怕今日就要尽覆于鄱阳湖了!”
他这话说得极为漂亮,先把高帽子给三人戴上,尤其是将邹普胜和张必先放在了张定边之前,凸显了对文臣的重视。
邹普胜和张必先被太子如此热情地抓住手,又是如此高的评价,一时间都有些错愕和尴尬。
这位太子殿下,平日可是有些怯懦寡言,尤其是在他们这些重臣面前,更是拘谨,何时变得如此……
如此善于言辞和表达情感了?
但无论如何,太子这番举动和言语,确实让他们在经历了惨败和仓皇逃亡后,感受到了一种被重视、
被依赖的温暖,心中不由得对这位似乎“开了窍”的太子生出了几分好感。
“殿下言重了,老臣(微臣)愧不敢当。”
邹普胜和张必先连忙躬身谦辞,想把手抽回来,却发现太子抓得很紧。
陈善却不放手,继续他的表演,目光灼灼地看着二人,语气变得更加沉重和推心置腹:
“太师,丞相,还有张将军,此处没有外人,孤就说几句心里话。
此次鄱阳湖之败,固然是因父皇……
不幸罹难,军心溃散所致。
但究其根源,孤以为,绝非偶然!”
他这话一出,邹普胜、张必先连同张定边,三人的目光都瞬间锐利起来,集中在他身上。
太子竟然要分析战败原因?
陈善深吸一口气,开始运用他作为历史主播时查阅大量资料积累的知识,结合原主的一些模糊记忆,开始“忽悠”:
“其一,我军虽众,号称六十万,然成分复杂,号令不一,看似势大,实则如沙聚之塔,一旦根基动摇,顷刻崩塌。
反观朱元璋,兵力虽寡,但上下齐心,法令严明,如臂使指。
此乃‘组织’之败!”
“其二,父皇……唉,父皇有时确有些急于求成,听不进逆耳忠言。
若当初能采纳太师稳扎稳打、先固根本之策,或丞相休养生息、缓图江西之谏,或许不至有今日之危局。
朱元璋则善于纳谏,刘基、李善长等人皆能尽其才。
此乃‘决策’之败!”
“其三,我军水师虽船坚炮利,但战术呆板,过于依赖巨舰冲撞,缺乏灵活应变。
朱元璋水师船小灵活,火器运用娴熟,战术多变,此消彼长之下……
“其四,洪都大战耗费了我军太长时间,没有绕过洪都,直接攻打应天,给朱元璋充分的准备时间。
加之我军大船铁链相连,没有吸取赤壁之战的教训,又中了敌人火攻之计!”
此乃‘战术’之败!”
他这番分析,虽然用语有些古怪(如“组织”、“决策”等词在古代并不常用)。
但条理清晰,切中要害,几乎将陈汉政权积弊和此战失败的核心原因概括了出来!
这哪里还是那个只知享乐、不谙世事的懦弱太子能说出来的话?
邹普胜和张必先听得眼中异彩连连,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们之前不是没有向陈友谅进过类似的言论,但都被刚愎自用的陈友谅置之不理,甚至引来斥责。
没想到,这位平日看似庸碌的太子,竟然有如此见识!
难道真是经过生死大劫,脱胎换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