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帅重伤濒死,群龙无首,部队的崩溃几乎不可避免。
幸得军中大将幸文才临危不乱,此人乃是陈友仁的心腹爱将,勇武过人且忠心耿耿。
他一边组织亲信部队死死护住陈友仁的座船,一边收拢还能指挥的残部,且战且退,试图杀出一条血路。
然而,朱元璋的水师岂会放过这条大鱼?
负责此片区域清剿的,正是朱元璋麾下另一员水战骁将俞通海。
俞通海用兵狠辣,指挥舰队如同群狼战术,不断分割、包围、撕咬着陈友仁的残部。
幸文才纵然勇猛,但在绝对劣势和大势已去的情况下,也只能勉强维持一个摇摇欲坠的防御圈,伤亡极其惨重。
船只不断被击沉、点燃,士兵如同下饺子般落水,又被无情射杀,湖水被染得一片赤红。
“幸将军!左翼又有一艘斗舰被撞沉了!
俞通海的船队又压上来了!我们……我们快顶不住了!”
一名浑身是血的偏将踉跄着冲到幸文才面前,声音带着绝望。
幸文才一刀劈翻一个试图跳帮的明军士兵,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污,环顾四周。
视野所及,尽是熊熊燃烧的战船、漂浮的尸体和疯狂追杀过来的明军小船。
他所在的这艘楼船也已是千疮百孔,船帆破损,船舱进水,速度大减。
照此下去,用不了一时三刻,全军覆没就是唯一的下场。
“顶不住也要顶!大帅还在船上!”
幸文才双目赤红,嘶声怒吼,但声音中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无力感。
个人的勇武,在战争的洪流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就在这时,一艘轻快的走舸,冒着箭雨,拼命靠了过来。
船上一名小校连滚爬爬地登上楼船,找到幸文才,气喘吁吁地禀报:
“幸将军!幸将军!
小的……小的刚从北面溃围过来,听到……听到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快说!”幸文才一把抓住他。
小校咽了口唾沫,急声道:
“是……是关于太子殿下的!有人说,太子殿下没死!也没被俘!
他……他在张定边大将军的保护下,已经突围出去了!
还……还传下话来!”
“太子殿下还活着?”
这个消息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让幸文才和周围几个还能站着的军官精神猛地一振!
这几乎是他们在绝望中能听到的最好消息了!
“太子殿下传了什么话?”
另一名将领陈荣急忙问道。
陈荣是陈友仁的族侄,也是军中一员悍将,此刻同样浑身浴血。
小校努力回忆着,复述道:
“太子殿下说……他知道兄弟们尽力了,败局非战之罪!
让兄弟们……首先保命要紧!能躲就躲,能逃回武昌最好!
如果……如果实在没办法,陷入了绝境,暂时投降朱元璋……他……他也理解!
绝不会怪罪!更不会牵连家人!”
小校顿了顿,继续道:
“太子殿下还说,要是有人心灰意冷,不想再为他效力了,想投降朱元璋换个活路,他也理解,绝不追究!
但是……但是他让兄弟们记住,鄱阳湖的血仇,他记下了!
他日若能重整旗鼓,必为战死的兄弟们报仇!”
这番话,通过这小校之口,虽然有些磕绊,但核心意思却清晰地传达了出来。
一时间,甲板上还活着的军官们都沉默了。
这番话,与他们以往听到的任何命令都截然不同。
没有严令死战,没有斥责投降,反而是理解、宽容,甚至允许他们为了活命而暂时屈膝,还承诺为他们报仇!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
在等级森严、强调忠君死节的古代军队中,主君说出这样的话,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仁德”!
幸文才和陈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复杂,以及一丝……绝处逢生的考量。
“太子殿下……竟如此体恤我等……”
幸文才喃喃道,握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
他本是决意死战到底,以报陈友仁知遇之恩的,但太子这番话,让他不得不考虑更多。
大帅重伤濒死,需要救治;
船上还有这么多跟随多年的弟兄,难道真要让他们全部陪葬吗?
陈荣的眼神则快速闪烁起来。他年轻些,求生欲更强。
太子的命令,等于是给了他们一条看似“屈辱”实则充满弹性的生路。他压低声音对幸文才说:
“幸将军,太子殿下仁德,为我等指出明路。
如今大势已去,硬拼只有死路一条!
大帅伤势沉重,急需医治,不能再耽搁了!”
幸文才看着舱室方向,眉头紧锁:
“可是……俞通海追得这么紧,我们如何能逃脱?”
陈荣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末将有一计!我们兵分两路!
将军您挑选最可靠的几十个弟兄,护送大帅,换乘几艘不起眼的小型走舸。
趁现在战场混乱,悄悄脱离主力,向芦苇荡或者偏僻水道转移!目标武昌!”
他指了指外面仍在围攻的明军和那些还在抵抗的汉军船只:
“末将愿意留下来,率领剩余还能动弹的船只和弟兄们,升起白旗,向俞通海……假意投降!”
“假意投降?”幸文才一惊。
“对!”
陈荣解释道,“我们做出大规模投降的姿态,俞通海必然要分兵接收俘虏、清点船只,注意力会被我们吸引。
这样,将军您和大帅乘坐小船,目标小,动作快,就有很大机会趁乱溜走!
末将等假意投降,若能保住性命,日后在朱元璋军中,或可伺机而动,若不能……
也算是为将军和大帅突围尽了最后一份力!总好过全军覆没!”
这是一个大胆而悲壮的计划!
用大部分人的“投降”作为掩护,换取核心人物的一线生机!
幸文才死死盯着陈荣,这个年轻的族侄,此刻脸上充满了决然。
他知道,留下来“投降”的人,命运难料,朱元璋会如何对待这些降卒?
尤其是他们这些高级将领?
很可能凶多吉少。
“陈荣……你……”幸文才喉咙有些哽咽。
“幸将军,不必多言!
为了大帅,为了给咱们汉军留点种子!
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陈荣斩钉截铁地说道,“时间紧迫,请将军速决!”
幸文才也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他深知这是目前唯一可能保住陈友仁性命和部分骨干的办法。
他重重一拍陈荣的肩膀,虎目含泪:
“好兄弟!这份情,我幸文才和大帅记下了!
若苍天有眼,他日必当厚报!你……务必保全自己!”
“将军放心!”
陈荣咧嘴一笑,露出带血的牙齿,“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