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今南京),吴国公府邸(此时朱元璋尚未称王称帝)。
相较于武昌那种悲壮与新生的紧张氛围,此地的气氛则混杂着大胜之后的喧嚣、
消化战果的忙碌,以及……一丝被后方掣肘的烦躁。
鄱阳湖一战,朱元璋以少胜多,阵斩陈友谅,确是天大的胜利。
府库中堆满了缴获的军械、旗帜,俘虏营里关押着数以万计垂头丧气的汉军士卒,街头巷尾仍在传颂着吴国公的神武和将士们的英勇。
然而,作为最高统帅的朱元璋,脸上却并未见多少长久放松的喜悦。
他如同一只刚刚搏杀完一头猛虎的雄狮,虽威震山林,却不得不警惕着周围环伺的豺狼。
此刻,他正在书房内,听着谋士李善长汇报钱粮、户籍的统计情况,以及大军赏赐、抚恤的安排。
这些繁琐却至关重要的政务,让他眉头微锁。
以二十万破六十万,自身损耗亦是不小,赏赐、抚恤、扩军、补充军械……每一项都需要海量的钱粮支撑。
就在这时,亲卫统领二虎悄无声息地走入,呈上一份来自西面的紧急密报。
朱元璋接过,展开扫了一眼,内容还是是关于陈汉太子陈善在武昌登基称帝,改元宣和,并为其父陈友谅风光大葬的消息。
又报上来一次是因为密报中还提及,陈善在葬礼上誓言报仇,武昌军民群情激昂。
“呵呵。”
朱元璋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而清晰的嗤笑,随手将密报扔在了案几上,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国公,西边有何动静?”李善长见状,小心地问道。
“还能有何动静?”
朱元璋靠在椅背上,语气带着几分戏谑,
“还不是陈友谅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还给陈友谅搞了个风风光光的葬礼,对着长江发誓要找咱报仇呢。”
他摇了摇头,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笑话:
“黄口小儿,不学无术,仗着有个好爹才混了个太子名头。
鄱阳湖六十万大军都被咱碾碎了,他如今收拾些残兵败将,就敢称帝?
真是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不过是学着戏文里的样子,演给下面那些人看的把戏罢了。”
在朱元璋看来,陈善此人,根据以往的情报,性格怯懦,才能平庸,远不及其父陈友谅的枭雄之姿。
这样一个人,即便侥幸在张定边等人的护卫下逃回武昌,又能有什么作为?
无非是苟延残喘,守着孤城等死而已。
所谓的登基、誓师,不过是绝望之下的强行鼓气,外强中干,不堪一击。
“国公明鉴,”
李善长附和道,
“陈善小儿,确不足虑。
如今伪汉精锐尽丧,仅凭武昌一隅之地,些许溃兵,已难成气候。
待我大军休整完毕,挥师西进,必可一鼓而下。”
朱元璋点了点头,他的战略重心此刻完全不在此处。
他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目光转向了东方和南方,语气变得凝重起来:
“陈善不过是疥癣之疾,蹦跶不了几天。
眼下真正让咱头疼的,是张士诚和方国珍这两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正如朱元璋所忧,鄱阳湖大战的消息传开后,最坐不住的,正是盘踞在江浙一带的张士诚和割据浙东沿海的方国珍。
朱元璋与陈友谅在鄱阳湖生死相搏,这对于张士诚和方国珍而言,简直是天赐良机。
无论谁胜谁负,双方必然元气大伤。
若陈友谅胜,朱元璋势力大损,他们可以趁机夺取被朱元璋占去的江北、浙西等地;
若朱元璋胜,则陈汉政权崩溃,朱元璋也需时间消化战果,正是他们扩张势力、巩固地盘的好时机。
然而,他们没料到朱元璋胜得如此干脆利落,更没料到陈汉残余势力竟能迅速拥立新君,稳住阵脚。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按照原计划,向看似“虚弱”的朱元璋背后捅刀子。
张士诚,占据平江(苏州)、杭州等富庶之地,先是自称诚王,后来迁都觉得这个王号不霸气,又改成吴王(与朱元璋的吴国公称号冲突,故史称东吴),实力雄厚。
他趁着朱元璋主力尚在江西、湖广一带清剿残敌、未能及时东返之际,派遣其弟张士信为主将。
率数万水陆之师,北上寇犯朱元璋控制下的江阴、常州等地,同时派兵骚扰镇江方向,兵锋直指应天东大门。
张士信虽非良将,但仗着兵多粮足,攻势颇为猛烈,沿江烽燧接连告急。
尤其是江阴,守将吴良、吴祯兄弟虽拼死抵抗,但压力巨大,求援文书雪片般飞向应天。
而盘踞在庆元(宁波)、台州、温州一带的方国珍,则以水师见长。
他采取的是海盗式的袭扰策略。
不断派遣快船舰队,沿着海岸线北上,袭击朱元璋控制下的松江(上海)、嘉兴,甚至威胁长江入海口。
他们不以求地为主,而是焚毁粮仓,劫掠商船,破坏沿海盐场。
试图从经济上削弱朱元璋,搞得沿海州县风声鹤唳,物资转运受阻。
东西两线同时告急,让刚刚经历大战、尚未完全喘过气来的朱元璋集团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书房内,气氛凝重。
除了李善长,大将徐达、常遇春,谋士刘基(伯温)等人也被紧急召来。
“国公,张士信围攻江阴甚急,吴良兄弟虽勇,恐难久持。
常州、镇江方向亦发现敌军活动迹象。”
徐达指着地图,面色严肃。
“方国珍的船队神出鬼没,沿海一带损失不小,盐税、商税锐减,长此以往,军需恐受影响。”
李善长补充道,语气带着忧虑。
常遇春脾气火爆,闻言怒道:
“这两个撮鸟!不敢正面与咱较量,专会趁火打劫!
国公,给俺一支兵马,先踏平了张士信那厮!”
朱元璋面色阴沉,没有立刻表态。
他何尝不想立刻发兵,将这些背后捅刀子的家伙碎尸万段?
但他更清楚,此刻的己方,正处于一个微妙的“虚弱期”。
“遇春稍安勿躁。”
刘伯温轻摇羽扇,冷静地分析道,
“我军虽获鄱阳湖大捷,然兵力折损、军械消耗、将士疲惫,亦是事实。
且新纳降卒数万,人心未附,需时间整训消化。
此刻若仓促两线开战,兵力分散,补给艰难,胜败难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