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树影婆娑。
越廷停下脚步，转身，面对谢知衡。
他今天穿着白衬衫和黑色长裤，身形挺拔，气质沉稳，收敛了平日里在外的锋芒，显得格外郑重。
“知衡，”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低沉，“有些话，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应该在你开始新阶段之前，明确地告诉你。”
谢知衡抬起眼，安静地看着他，月光在她清澈的眸子里洒下细碎的银辉。
“我越廷，郑重向你表达我的感情。”他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这半年多，我尽可能地去了解你，也让你看到我的诚意。我欣赏你，喜欢你，希望有机会以结婚为前提，与你正式交往。”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但我尊重你的选择。如果你觉得不合适，或者暂时没有这方面的考虑，请直接告诉我，我绝不会纠缠，更不会让你为难。”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剖白心迹。姿态放得足够低，语气足够诚恳，保留了足够的体面，也堵死了任何模糊处理的可能性。
谢知衡沉默了片刻。夏夜的微风拂过，带来槐花残余的淡香。
她看着越廷，这个在许多方面堪称优秀的男人，他提供的帮助是实实在在的，他的追求也足够正派。
但是，心动的感觉，没有。
“越廷哥，”她用了这个略显生分但礼貌的称呼，声音平静无波，“谢谢你的厚爱。也谢谢你之前提供的诸多帮助。但是，很抱歉，我对你，没有超出朋友之外的感情。我现在的心思，主要在学业上。”
干脆，利落，不留丝毫幻想。
越廷的瞳孔轻微地收缩了一下，下颌线有瞬间的紧绷。但他很快控制住了情绪，脸上露出了一个堪称温和的笑容：“好，我明白了。谢谢你告诉我。”
他点了点头，“那么，以后还是朋友？”
“嗯。”谢知衡应了一声。
“早点休息。”越廷没有再停留，转身，大步走进了夜色之中。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落寞。
谢知衡的拒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他表面维持的冷静。
而这件事，很快就被敏感细腻的越绘宁发现了端倪。
她先是察觉到大哥情绪异常低落，继而从他身边的工作人员那里旁敲侧击出一些蛛丝马迹，又联想起之前知衡骑车载她去书店时惊鸿一瞥的越廷的新车，最终拼凑出了真相。
她几乎是冲进了越廷的书房，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接受：“大哥！你……你是不是对知衡……你疯了吗？！”
越廷正靠在椅背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书桌上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酒。被妹妹直接戳破，他连日来积压的烦躁和挫败感瞬间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我怎么疯了？”他抬起眼，眼底有血丝，语气带着一丝不耐和酒意。
“你以前不是说遇到知衡要绕道走吗？你说她心思深，看不透！”越绘宁又急又气，“她现在才十六岁！在我眼里她还是个小妹妹！你怎么可以起这种心思？！”
“绕道走？”越廷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话，嗤笑出声，带着醉意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那是他在官场上惯有的、带着压迫感的目光，让越绘宁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我还说过把她娶回家当娘娘供起来。怎么？大哥的婚事，还要你做妹妹的来同意么？”
他语气中的冷意，让越绘宁感到陌生和害怕。
“可是，你怎么可以……？”越绘宁重复着，声音弱了下去，带着委屈和不解，脑子一片混乱，“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这样做，让我以后怎么面对她？”
“你怎么不行？我是结了婚配不上你的好姐妹？我是要你帮我撮合了？还是我使出了什么下作手段？”越廷一连串的反问，语气愈发咄咄逼人，“我想要她，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盯着越绘宁，眼神幽深，仿佛能看穿她心底最隐秘的想法：“绘宁，你也有二十岁了，不会还这么天真吧？你以为女孩子之间的友谊，能维持一辈子？等她以后和别人结婚了，生了孩子，重心转移到家庭，你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天天凑在一起谈天说地？”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带上了一种近乎蛊惑的意味：“而且，真要说起来，她嫁给我，你才能和她日日相对、天长地久啊。不然她和别人结婚了，你和她的友谊，能维持多久？嗯？”
这番话，像带着倒刺的鞭子，抽在越绘宁的心上，让她又痛又慌。她确实无比在乎谢知衡，甚至潜意识里害怕因为各自成家而失去这份友谊。越廷精准地抓住了她这个弱点。
“……你喜欢她什么？”越绘宁艰难地问出口。
她怀疑大哥只是看中了知衡的美貌、才华和家世，那种她在这个阶层里见惯了的、将优秀女性视为可炫耀资本的男人心态。
越廷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
他晃起酒杯，醉意朦胧的眼神飘向窗外浓重的夜色，避开了核心回答，反而将问题引向了更让越绘宁心神不宁的方向：
“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对她动心的么？”他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回忆的缱绻，“就在阿峰的婚礼上，在后院里。是你带她来的。绘宁，说起来，你还是红娘啊。”
越绘宁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想起那天，确实是她带着谢知衡去的。她从未想过，自己的无心之举，竟然……
“可她比你小那么多……”越绘宁徒劳地挣扎着，试图找到一个能说服自己、也能阻止大哥的理由。
“嗬。”
越廷仿佛听到了极其可笑的事情，因为他见惯了圈内老夫少妻的婚姻，他的父亲就比母亲大了十五岁，周围丈夫比妻子大二三十岁的婚姻也比比皆是，他比谢知衡大八岁，实在不算什么障碍。
但他没有反驳。
“所以，”他盯着越绘宁，一字一句地说，“我会好好疼她。”
这番对话，像魔鬼的低语，缠绕着越绘宁，让她心神不宁，夜不能寐。
她既害怕大哥那势在必得的态度会伤害到知衡，又被他那句“日日相对、天长地久”搅乱了心绪。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大哥在感情上的执着与手段，有着令人心悸的侵略性。
然而，经过几天的挣扎和思考，越绘宁最终还是遵循了自己的本心。
她找到越廷，声音虽还带着一丝怯意，但眼神是坚定的：“大哥，我想过了。我……我不能帮你。知衡的感情，应该由她自己做主。我不能因为我的私心，去做任何可能影响她决定的事情。”
越廷听了她这迟来多日的、带着恐惧的回应，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不再看她，重新将目光投向了手中的文件。
他本来也没指望越绘宁能帮上什么忙。
这两年越家和陈家交好，他甚至已经在陈广生将军和周励云那边下了不少功夫，凭借其家世、能力和这些年不着痕迹的殷勤，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陈广生欣赏他的沉稳干练，周励云也觉得他知根知底，是个可靠的年轻人。
但这一切，都抵不过谢知衡本人那扇紧闭的心门。
这个年代，早已不兴包办婚姻。陈广生身居高位，爱惜羽毛，更真心疼爱谢知衡这个养女，绝无可能因为权势就将她许配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周励云更是将谢知衡视如己出，尊重她的每一个选择。
否则，以越廷的手段和越家的势力，若真想强取豪夺，谢知衡恐怕早已在他床上了。
但他不能，也不愿。他越廷想要的女人，不仅要得到她的人，更要征服她的心。他要她心甘情愿。
劝他放下的人不少。“天涯何处无芳草”，“那谢知衡虽好，但性子太冷，不懂事，娶回家未必是福气”，“以你的条件，什么样的好女人找不到”……这些话，他一句都听不进去。
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要。
他在外面翻云覆雨，多少人对他们越家、对他越廷毕恭毕敬，惟命是从。
可偏偏就在谢知衡这里，他所有的权势、心计、耐心，都仿佛泥牛入海，毫无作用。
但他不打算就此放弃。
他就像一匹极有耐心的狼，在黑暗中磨砺着爪牙，等待着契机。
而谢知衡，对此似乎一无所知，又或者，即便有所察觉，也全然不在意。她的世界，重心早已放在了研究生阶段的任务上。
其中最重要的，自然是那份投向Nature的论文的投刊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