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一声,谢知衡只觉得仿佛有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所有的喜悦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不记得她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着他的眼神。那里面没有了以往的深沉和压迫,也没有了那种熟悉的、几乎要将她灼伤的情感,只有一片空茫的陌生,以及被她苍白憔悴面容吸引的纯粹打量。
不,不仅仅是忘记了她这么简单。
无数的念头在谢知衡脑中飞速闪过——头部重伤导致的失忆?她猛地想起那个被陈铮塞回她手里的指甲。那个隐藏在暗处、一直关注着他们、甚至可能欲除之而后快的敌人!如果陈铮失忆的消息传出去,那些魑魅魍魉会如何趁机发难?他的军职、他的安全、甚至陈伯伯和周姨……
危险!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她!
几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谢知衡做出了决定。她不能慌。她必须稳住局面,必须把他安全送回北京!那里有最好的医疗条件,有陈伯伯和周姨,有相对安全的环境!
她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努力挤出属于妹妹的、带着担忧和如释重负的表情,声音放得轻柔,带着引导的意味:
“哥,你终于醒了!我是知衡啊,谢知衡。你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哥?”陈铮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他看着谢知衡,目光在她纤细的脖颈和突出的腕骨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反手,握住了她那只因为消瘦而骨骼格外分明的手腕。
他的动作并不粗暴,甚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但那种触感,还是让谢知衡身体微微一僵。
“……太瘦了。”他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她腕骨的轮廓,眼神里带着一种不赞同和怜惜,“你该吃胖点。”
谢知衡压下手腕上传来的触感带来的战栗和突如其来的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她没有挣脱,反而顺势扶住他,语气带着坚决:
“哥,你头部受了很重的伤,可能暂时忘记了一些事情。听着,这很重要——你不能让别人发现你失忆了。这里的情况很复杂,有坏人可能想害我们。你必须先回京找爸妈,你得找信得过的医生给你仔细检查,处理你的伤。这里谁也不能信,知道吗?包括……”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包括穆勒善大哥。”
她不确定穆勒善的好坏,她只是不信任别人。
谢知衡知道她必须立刻带他离开这里,回到陈家!越快越好!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传递事情的严重性。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那双因为疲惫和担忧而显得格外黑亮的眼睛,那微微翕动的嘴唇,心脏莫名地悸动了一下。一种陌生而强烈的吸引力和保护欲从心底升起,盖过了初醒的迷茫和对环境的警惕。
“那你呢?”他脱口而出,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我可以信你吗?”后半句他没有问出口,但心里却有一个清晰无比的声音在回荡:当然,你当然可以信她。
这种感觉来得毫无缘由,却异常坚定。
谢知衡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混合着疑惑和依赖的神情,心头复杂万分。
她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头:“我陪你回去。”
此刻,护送他安全回京,成了她唯一且最重要的任务。至于他的失忆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之间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纠缠,都必须暂且搁置。
谢知衡的行动力极强。她以陈铮伤势过重、需要回北京进行进一步手术和康复为由,向穆勒善提出了转院申请。
理由充分,穆勒善虽然觉得有些突然,但考虑到陈铮的实际情况和北京的医疗条件,并未起疑,反而积极协助安排车辆和沿途的护送。
在办理手续和等待的间隙,谢知衡争分夺秒地将芒卡坝的所有事务,巨细靡遗地向贺斯年做了交接。
从灾后重建的具体规划、豆科轮作的下一步推广、良种培育的注意事项,到村寨内部可能存在的矛盾、与瓦塔村后续的协调,甚至是她起草的、打算来年提交的关于环境保护的提案草稿……她都一一交代清楚。
贺斯年听着她事无巨细的嘱托,心头涌起强烈的不安。
“知衡,你……还会回来吗?”他忍不住问。
谢知衡整理文件的手顿了一下,抬起头,望向窗外那片她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土地,目光有些恍惚。
回来?她也不知道。
一种莫名的预感萦绕在心头,这次回京,恐怕不会是简单的探亲或送他去养伤。
她收回目光,看向贺斯年,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容:“贺斯年,芒卡坝就交给你了。你做得很好,以后会更好。”
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但话语里的托付意味,让贺斯年明白了什么。
他心中酸涩,却也知道无法改变她的决定,只能郑重承诺:“你放心,只要我在一天,就一定守好芒卡坝,等你……回来。”
谢知衡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她和贺斯年之间,因为毒蘑菇事件产生的隔阂,在这场共同的抗洪救灾中,似乎消散了许多。那是一种超越了私人情感的、同志般的信任与托付。
临行前,谢知衡去病房看陈铮。他正靠在床头,由护士喂着流食。看到谢知衡进来,他挥退了护士,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都安排好了?”他问,语气很平静,似乎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失忆的事实,并且本能地依赖着眼前这个自称是他妹妹的、却让他心跳失序的女人。
“嗯。”谢知衡走过去,自然地接过护士手里的碗,坐在床边,舀起一勺温热的米粥,递到他嘴边,“明天一早就出发。”
陈铮顺从地张开嘴,眼睛却一直盯着她。
她的动作很轻柔,眼神专注。
他咽下粥,突然开口:“你不是妹妹。”
谢知衡的手猛地一抖,勺子磕在碗边,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带着探究的灼热眼眸中。
“为什么……这么说?”她强作镇定,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发现了什么?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陈铮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