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条件艰苦，谢知衡的研究进展却出乎意料地顺利。
她对微生物生长曲线的把握、对酶活测定条件的优化，都展现出了超越年龄和经验的老道。
她甚至基于前世的知识积累，对一种常规代谢产物的测定方法进行了微小的改进，提高了检测的灵敏度和特异性。
当她将整理好的、数据详实、分析透彻的论文初稿交给梅韫先时，这位一向要求严格的年轻教授，眼中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艳。
“知衡，你这篇论文……”梅韫先快速翻阅着，越看神色越是赞赏，“视角很新颖，将代谢物分析与酶动力学参数关联起来，探讨碳源偏好背后的调控机制，虽然领域基础，但切入点巧妙，数据支撑非常扎实。尤其是对这个测定方法的改进，很有巧思！”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沉静的少女，语气充满了肯定：“很好，非常好！我稍作修改，可以尝试投递《生物学报》。”
——这是生物领域的顶尖期刊。
接下来的日子，梅韫先投入了大量精力帮助谢知衡修改论文，从语言润色到图表优化，甚至亲自出面与期刊编辑部沟通。
在仪器设备遇到困难时，她更是利用自己的人脉和有限的经费，想方设法加急解决，或是从其他单位借用。
论文投稿后，等待审稿意见期间，梅韫先特意在一个周末，将谢知衡叫到家中，亲自下厨做了一顿饭。
梅教授的家布置得简洁而富有书卷气，满墙的书柜，桌上铺着蓝色印花桌布。她做了简单的四菜一汤，手艺竟相当不错。
“做科研，身体是本钱。不能总吃食堂。”梅韫先给谢知衡夹了一筷子菜，语气温和，“你年纪小，正在长身体，更要注意营养。”
吃饭间隙，梅韫先没有过多谈论刚才修改的那篇论文，反而聊起了自己在国外求学时的一些见闻和感悟。
她说起那些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如何一丝不苟地对待每一个数据，如何慷慨地与学生分享知识和想法，即使面对资历浅薄的后辈，也保持着平等的尊重。
“科学是一个传承的事业，”梅韫先的目光有些悠远，“我们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才能看得更远。而有责任将我们看到的风景，清晰地告诉后来者，哪怕只是多指明一小步的方向。”
这番话，让谢知衡恍惚间想起了前世的一件小事。
那时她还是少年班的本科生，为了一个课题，查阅到了一篇发表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古老文献，其中有一个数学推导过程她反复推敲，总觉得有些跳跃，未能完全理解。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她根据文献末尾留下的、几乎不可能再有效的邮箱地址，发了一封询问邮件。
没想到，几天后，她竟然收到了回复。邮件来自那位作者的女儿，她说她的母亲，也就是论文的作者，年事已高，记忆已然模糊，确实不记得当年具体的计算细节了。
但是，老人为了解答她的疑问，翻箱倒柜，竟然找出了一份泛黄的、字迹清晰的手稿扫描版，是当年更详细的计算过程草稿。
“希望这份手稿对你有帮助。”邮件最后写道。
谢知衡收到那份扫描件时，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她难以想象，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为了一个素未谋面、可能隔着半个地球的年轻学生的疑问，是如何费力地寻找那份可能早已被遗忘的手稿。
第二年，她偶然得知，那位可敬的老人在她收到邮件后不久便安详离世。想来，当时为了找到那份文件，老人定是费了不少神思。
那位老人，和眼前的导师梅韫先，她们身上闪耀着同一种光芒——对科学真理的敬畏，对知识传承的责任，一种超越时代、不计得失的文人风骨。
“老师，”谢知衡抬起头，看着梅韫先，清澈的眼眸里映着灯光，认真地说，“您是一个很好的人。”
梅韫先愣了一下，随即莞尔，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你也是一个很好、很聪明的女孩子。坚持下去，你的未来，不可限量。”
最终，谢知衡的论文顺利在《生物学报》上发表，引起了不小的关注。
一个十四岁的大二学生，独立完成如此高质量的研究，其展现出的科研潜力令人侧目。
这篇论文的含金量，足以让她在不久的将来，毫无悬念地获得保送研究生的资格。
大二学年的紧张节奏，随着期末考试的结束而暂告段落。
北京的夏天再次以它特有的干热笼罩全城。蝉鸣聒噪，柏油路面被晒得微微发软，空气中弥漫着槐花的甜香与阳光炙烤尘土的味道。
暑假伊始，为了躲避酷暑，越绘宁兴冲冲地拉着谢知衡去新开放的室内游泳馆游泳。清澈的池水带着漂白粉的气息，确是消解炎热的良方。
谢知衡游泳的姿态一如她为人，冷静而高效，动作标准，节奏稳定，在水中如同一尾沉静的鱼。她虽然曾经溺水过，但她不是会败于恐惧的人，第二年夏天便完全掌握各种泳姿的游泳了。
越绘宁则更活泼些，时而狗刨，时而仰泳，玩得不亦乐乎。
但游了几个来回后，谢知衡靠在池边休息，敏锐地察觉到越绘宁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她不像往常那样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而是下意识地摩挲着腕上一条新添的、编织精巧的红绳手链。偶尔，嘴角会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种混合着甜蜜与羞涩的笑意，这与她平日里的风格颇为不同。
“绘宁，”谢知衡掬起一捧水泼在手臂上，状似无意地问，“你最近好像很高兴？”
越绘宁像是被吓了一跳，脸颊迅速飞起两朵红云，眼神有些闪烁：“啊？有吗？可能就是……天气好吧！”
她打了个哈哈，试图蒙混过去，但眼底藏不住的神色出卖了她。
在谢知衡平静而专注的目光注视下，越绘宁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她凑近谢知衡，压低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和倾诉欲：“知衡，我告诉你一件事……”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少女怀春的悸动：“我……我好像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