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猪崽依旧萎靡。
第二天,其中两只症状似乎没有继续恶化,腹泻次数略有减少。
到了第三天,那两只猪崽居然开始挣扎着站起来,主动去寻找母猪吃奶!
虽然还有一只最终没能救活,但成功的这两只,无疑给了谢知衡巨大的信心和鼓舞!
她继续改进她的生产工艺,尝试用不同的样本,比如从恢复健康的猪崽粪便中再次取样富集,可能含有更高效的噬菌体和培养基进行多轮富集、筛选。
她制备的菌药效果越来越稳定。
结合草药治疗和环境卫生的改善,她负责照看的这几窝猪崽,腹泻发病率显着下降,死亡率从之前接近五成,降到了不足一成!存活下来的猪崽也变得活泼健壮,毛色光亮。
这一成果,比之前的堆肥改良更具冲击力。猪崽是农村家庭重要的财产和肉食来源,提高猪崽成活率,直接关系到村民的切身利益。
郑队长再次见到谢知衡时,脸上的表情复杂了许多,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了句:“好样的!以后猪圈的事,你多费心。”
赵老四虽然依旧心怀不满,但在郑队长明确的态度和村民们的交口称赞下,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找她麻烦。
日子在繁重却充实的劳动中一天天过去。云南的雨季结束了,天空变得像水洗过的蓝宝石一样透彻。秋高气爽,山野间的色彩愈发浓郁。
谢知衡的身体在适应了高强度的劳动后,反而逐渐恢复了一些力气,虽然左肩在阴雨天和过度劳累后依旧会酸痛,手上的老茧一层叠一层,但那种濒临崩溃的虚弱感渐渐远离。
清晨,她会早起看着浓雾如牛奶般在山谷间流淌,听着各种不知名的鸟儿清脆的鸣叫;傍晚,收工回来,她会在小河边洗净手脚的泥污,看夕阳将雪山之巅染成瑰丽的玫瑰金色。
她不再像初来时那样,每个夜晚都被噩梦纠缠。这种专注于解决问题、与土地和生命直接打交道的简单,让她找到了一种久违的内心平静。
夜深人静时,谢知衡也会思考越廷父亲将她安排到云南这个具体地点的用意。
芒卡坝虽然偏远,但并非条件最恶劣的流放地。这里风景优美,民风总体淳朴,远离政治风暴的中心。
越父此举,或许并非单纯的放逐或惩罚,更可能是一种复杂考量下的、带着一丝无奈的保护。将她放在一个相对封闭、信息不畅、但又能基本保证人身安全的环境里,避开北京那是非之地的锋芒,同时也让她远离越廷,彻底断了越廷的念想。
秋收过后,农闲时节到来。
寨子里准备举办一年一度的“新米节”,这是傣族、景颇族等少数民族庆祝丰收的重要节日,汉族社员们也一同参与,气氛热烈。村民们忙着舂新米,打糍粑,准备歌舞。
谢知衡也被这种欢快的气氛感染,春梅嫂热情地邀请她一起准备节日的食物,教她用芭蕉叶包裹紫糯米和花生,制作傣家特色的“毫啰嗦”。
节日这天,晒谷场上燃起了篝火,男女老少穿着节日盛装,围着篝火喝酒、唱歌、跳舞。
谢知衡坐在人群外围,看着眼前这充满生命活力的景象,手中捧着春梅嫂塞给她的、用竹筒装着的甜米酒,一口一口地喝。
远处,墨蓝色的天幕上繁星点点,与篝火交相辉映。山风带来稻田收割后的清香和泥土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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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卡坝的清晨总是被浓雾与鸟鸣唤醒。谢知衡踩着露水浸湿的青石板路,手里攥着一把叶片肥厚的雷公根和几块骨碎补。
秦教授的老寒腿在这湿气氤氲的滇西南愈发严重,前几日甚至有些步履蹒跚。谢知衡恰好在背阴的岩缝溪边找到这些,就来送给这位老人。
她绕过生产队牲口棚,秦教授一般就在这里。刚走近,就看见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知青,正呆呆地站在那头负责拉磨的灰毛驴身后念念有词,浑然不觉那驴子不耐烦地甩着尾巴,后蹄已在刨着地面。
谢知衡眉头微蹙,她伸手抓住那男知青的胳膊,用力将他往后一拽!
“同志,不要站驴身后,要站站它旁边。”她说,“驴会往后踢,上月还有老乡被驴踢坏了一根肋骨——北京来的秦作容同志在吗?”
男知青被她拉得踉跄一下,正好躲过驴的一次猛烈后踢,一方刨起的土块飞砸了一下他的头,把眼镜都砸歪了。他猛地回过神,看向她。
四目相对,他镜片后的眼睛瞬间睁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以及一丝迅速蔓延开的、混杂着羞赧与激动的情绪。他的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谢知衡看着他,见他只是呆愣着,便重复了一遍问题:“北京来的秦作容同志在吗?”
“……在……他在山坡后面。”男知青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手指指向牲口棚后方的小土坡。
“谢谢。”谢知衡点了下头,松开抓着他胳膊的手,转身便朝山坡后走去,很快消失在棚屋的拐角。
贺斯年站在原地,心脏还在胸腔里怦怦直跳,一半是因为刚才险些被驴踢的后怕,另一半,则是因为那个猝不及防出现又迅速离开的人。
谢知衡。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在云南边陲这个偏僻的芒卡坝,再次见到她。
她变了。皮肤不再是记忆中在北京时那种带着书卷气的白皙,而是被高原日光和田间劳作镀上了一层蜜色,甚至有些粗糙。身形也更清瘦了,但刚才抓住他胳膊的那只手,力量却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搞科研的女学生。眼神依旧清澈,却更深邃,里面沉淀了许多他看不懂的东西。
“……同志?”他喃喃自语。
她刚才叫他“同志”,语气平淡。她完全没有认出他。
谢知衡找到秦作容时,老教授正坐在山坡一块大石头上,看着逐渐驱散晨雾的阳光。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看到谢知衡和她手里的草药,脸上露出笑意。
“知衡同志啊,又麻烦你了。”
“顺手的事。”谢知衡把草药递过去。
秦作容接过,感慨道:“你这孩子,心细。比我那几个毛手毛脚的徒弟强多了。”他指的是最近陆续来的知青里,有几个被安排跟他学基础兽医的,其中就包括刚才那个差点被驴踢的。
“山坡前那个新来的知青,叫贺斯年,听说还是华央大学学物理的。”秦作容叹了口气,“脑子是聪明,比你大三岁,算你们知青里唯二有本科文凭的人了——就是有点呆。昨天我上基础课,讲反刍动物胃室结构,他缺课没听。今天实践,让他去摸摸队里那头老黄牛的瘤胃定位,他跑到右边去摸半天……瘤胃明明在左边!我气笑了,课上第二次问他能在驴身上摸出瘤胃吗?嘿,他紧张过头,愣是没反应过来驴是单胃动物,居然跟我保证说能!直接让我发配去自己摸摸驴穴位了,好好清醒清醒。”
谢知衡闻言,点点头道:“这样。那很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