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时间,在听雪居这处与世隔绝的洞府里,过得飞快。陈平的生活,被一种近乎严苛的自律填满。他仿佛变成了一部最精密的机器,每日在修炼、处理灵草、炼丹这三件事之间,循环往复不知疲倦。
《紫霄神雷诀》的修炼,远比他想象的要痛苦。那是一种将毁灭之力,强行引入自己身体,再用生机去中和、去驾驭的疯狂过程。每一次引雷力入体,都像是主动将自己扔进烧红的铁水里,再用冰冷的泉水去浇灌。那种在毁灭与新生之间反复横跳的滋味,足以让任何一个心志稍有不坚的人彻底崩溃。
但他扛下来了。每一次经脉被雷力撕裂,每一次肉身被电得焦黑,他都咬着牙,一遍遍地运转《万木长青诀》,用那股源自黑石的、最本源的生机,去修复、去滋养,去迎接下一次更猛烈的淬炼。
他的丹室里,常年弥漫着一股奇特的味道。那是浓郁的药香、清新的草木之气,与一丝丝雷霆过后特有的焦糊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这种自虐般的苦修,换来的成果也是惊人的。他的肉身,在雷霆与生机的反复淬炼下,变得越来越强韧,皮肤表面甚至隐隐泛起一层宝光,寻常刀剑,已难伤其分毫。丹田之内,那片青色的灵力湖泊愈发广阔,湖泊之上,悬浮着的九缕紫色雷力,也从最初的发丝粗细,变得如同小蛇一般,不时有电光在其中窜动。
而他的炼丹术,更是以一种让所有炼丹师都无法理解的方式,野蛮生长。
这一日,他刚刚结束了一场长达三个时辰的炼丹。地火丹炉的炉盖“砰”地一声弹开,一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浓烈的焦糊味,伴随着奇异的药香,喷涌而出。
陈平伸手一招,一团黑乎乎、黏糊糊,还带着几分电光火石质感的东西,从炉底飞了出来,悬浮在他掌心。这东西,比他之前炼制的任何一炉“大力丸”都要丑。它已经不能用牛粪或者烧焦的木炭来形容了,它就像是一块被天雷劈了七天七夜,又在泥潭里泡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某种不可名状之物。
这,就是他最新的杰作,融合了一丝乙木神雷之力的,“雷公大力丸”。
陈平看着自己手里的这坨东西,自己都忍不住咧了咧嘴。这卖相,实在是有点挑战修士的心理承受能力。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坨东西里面,蕴含着一股爆炸性的力量。那不仅仅是精纯的药力,更有一丝雷霆的毁灭与生发之意夹杂其中。
“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买。”他嘀咕了一句,将这颗新鲜出炉的“雷公大力丸”,用一个特制的玉盒装好,准备拿去百宝阁试试水。
他刚走出听雪居,百宝阁的胖管事,便火急火燎地迎了上来。他如今在谷口,几乎是天天盼着陈平出关。陈平的“大力丸”,现在已经是百宝阁最畅销的硬通货,每天都有无数散修排着队等着购买,奈何陈平出关的时间不定,炼制的数量也有限,早已是有价无市。
“陈大师!您可算出关了!”胖管事一看到他,就跟见了亲爹一样,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这声“陈大师”,如今在坊市里,已经是众人对陈平约定俗成的尊称。
“正好,新炼了一炉丹药,拿去给你看看。”陈平将手里的玉盒递了过去。
胖管事接过玉盒,小心翼翼地打开。当他看到里面那坨“不可名状之物”时,脸上的笑容,明显僵硬了一下。他实在想不通,陈大师这炼丹术是越来越高明了,可这炼出的丹药,怎么就越来越往“抽象”的方向发展了呢?
“咳咳,陈大师,您这……这丹药,是新品?”
“嗯,加了点新料。你拿去试试吧,价格比之前的大力丸,高五成。”
“好,好嘞!”胖管事虽然心里犯嘀咕,但对陈平的信誉,他还是百分之百相信的。他将玉盒收好,又想起一事,连忙说道:“对了,陈大师,赵三刀那伙人,前两天又去丹心堂门口闹了一次。听说赵三刀下手黑,把丹心堂的山门都给劈了,还打伤了十几个弟子。姚万山气得当场吐血,要不是孙阁主出面调停,恐怕就要在坊市里开战了。”
陈平听了,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赵三刀这种亡命徒,一旦认定了是丹心堂害死了他兄弟,自然是不死不休。这盆脏水,姚万山是洗不清了。
两人来到百宝阁,胖管事将那颗“雷公大力丸”,单独摆在了一个最显眼的柜台上,旁边还特意立了个牌子:“陈大师亲炼,新品雷公丸,孤品一颗,盛惠十五块下品灵石!”
这个价格,让周围的修士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十五块灵石,都够买一件不错的下品法器了。就为了这么一颗黑不溜秋的玩意儿?
“十五块?抢钱啊!这玩意儿长得比上次那个还磕碜,不会是陈大师炼丹失败的残次品吧?”
“我看像。你们看,上面还冒着电光呢,别是吃下去会遭雷劈吧?”
众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却没一个人敢当这个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就在这时,一个身形瘦削,面带病容,修为卡在炼气四层顶峰许多年,始终无法突破的散修,咬着牙,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叫刘老四,是坊市里有名的“拼命三郎”,为了赚取修炼资源,什么危险的任务都敢接,也因此落下了一身的暗伤,道途几乎断绝。
“这颗丹药,我买了!”他将一个装满了零碎灵石的钱袋,重重地拍在了柜台上。这是他这几年,拿命换来的全部家当。他已经卡在瓶颈太久了,若是再无法突破,寿元将尽,一切都将化为尘土。他决定,赌一把!
胖管事收了灵石,将玉盒递给了他。刘老四接过玉盒,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竟直接打开,将那坨丑陋的“雷公大力丸”,眼一闭,心一横,直接塞进了嘴里。
丹药入口,刘老四的脸,瞬间就绿了。那味道,简直一言难尽。又苦又涩,还带着一股烧焦的糊味,仿佛在啃一块刚从雷击木上刮下来的树皮。
然而,下一刻,一股爆炸性的力量,轰然在他体内炸开!
“啊——!”刘老四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整个人猛地弓了起来,像一只被煮熟的大虾。他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被扔进了一个正在打铁的熔炉里,被无数柄烧红的铁锤反复捶打。更可怕的是,一股股狂暴的雷霆之力,在他那本就脆弱不堪的经脉中,疯狂地乱窜。
“噼里啪啦!”
一缕缕紫色的电弧,不受控制地从他七窍之中冒了出来。他的头发,根根倒竖,如同刺猬一般,还冒着缕缕青烟。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口吐白沫,眼看就要不活了。
“我就说吧!这玩意儿有毒!”
“完了完了,要出人命了!这下陈大师的招牌要砸了!”
周围的修士,看得是心惊肉跳,纷纷后退,生怕被波及。
胖管事的脸,也吓白了。他正准备去请孙阁主下来救人。
陈平却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他看着在地上不断抽搐的刘老四,眼神里,非但没有慌乱,反而带着一丝期待。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刘老四死定了的时候,异变陡生!
刘老四的身体,在抽搐到极点之后,忽然猛地一挺!一股比之前强大了数倍的气息,从他天灵盖上,冲天而起,形成了一道肉眼可见的气柱!
他体内那些因为常年厮杀而留下的、如同顽石一般的暗伤和淤塞,竟在那股霸道的雷霆之力的冲刷之下,被摧枯拉朽般,尽数击碎、焚毁!而紧随其后的那股庞大而精纯的药力,则如同滔滔江水,修复着他破损的经脉,拓宽着他的丹田。
破而后立!
刘老四那卡了数年之久的瓶颈,在这股毁灭与新生交织的力量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应声而碎!
炼气五层!
当一切平息下来,刘老四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感受着体内那前所未有的、充盈而强大的灵力,又摸了摸自己那虽然焦黑但却充满了力量的身体,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愣了半晌,忽然“噗通”一声,朝着陈平的方向,重重地跪了下去,一边磕头,一边老泪纵横地嘶喊道:“多谢陈大师!多谢陈大师再造之恩!此恩此德,刘老四永世不忘!”
全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堪称神迹的一幕,给彻底震撼了。一颗丹药,不仅让人起死回生,还硬生生地,把一个道途断绝的修士,给推进了一个新的境界?
这哪里是丹药?这分明是仙丹啊!
短暂的寂静之后,整个百宝阁,彻底沸腾了!
“我靠!神了!这雷公丸,是神药啊!”
“十五块灵石!十五块灵石就能换一次破境的机会!这简直是白送啊!”
“胖管事!还有没有?再来一颗!不,再来十颗!我全要了!”
“滚开!老子先来的!我出二十块灵石!”
“我出三十块!”
无数的修士,挥舞着灵石,疯了一样地朝柜台涌来,那场面,比抢老婆还激烈。胖管事被这阵仗吓得连连后退,脸上的肥肉,因为激动和狂喜,都笑得直哆嗦。
陈平看着这疯狂的一幕,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知道,自己这条新的财路,算是彻底打开了。
然而,就在他享受着这份成功的喜悦,准备转身离去,回去加紧生产的时候。一个归云商行的伙计,满头大汗,神色慌张地从人群中挤了进来,他一眼就看到了陈平,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
“陈……陈公子!不好了!临江城分号八百里加急,您的……您的家书!”
家书?
陈平的心,猛地咯噔了一下。他跟赵德管事约定过,若非天大的急事,绝不可轻易联系。
他一把从那伙计手中,夺过那封还带着汗渍的信,飞快地拆开。
信上的字迹,是赵德管事那熟悉的笔迹,但此刻,却写得歪歪扭扭,充满了焦急和恐慌。
信的内容很简单。
他的妹妹,陈小草,失踪了。
三天前,陈小草留下了一封信,说是听闻百花谷在临江城外的落霞山招收弟子,她想去试试运气,为哥哥分忧。结果,一去不回。
赵德管事得知后,立刻派人去落霞山查探,却发现那里根本没有什么百花谷的招收点,反而遍布着一些若有若无的阵法痕迹和打斗的迹象。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圈套,一个针对陈小草,或者说,是针对陈平的圈套!
信的最后,赵德管事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写道:陈兄弟,愚兄无能,没能看好小草。但此事,必与丹心堂脱不了干系!落霞山那边,我已经派了信得过的人手去查探,但对方行事诡秘,我等凡俗之人,怕是难以应付。此事,还需你亲自定夺。万望,速归!
“轰!”
看完信,陈平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周围那鼎沸的人声,那疯狂的叫价,那一张张因为贪婪和兴奋而扭曲的脸,在这一刻,都瞬间远去,变得模糊而不真实。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和他手中那张薄薄的,却重如泰山的信纸。
小草……
他那个瘦瘦弱弱,总是跟在他身后,甜甜地叫着“哥”,把最好吃的东西都留给他的妹妹。
他那个他发誓要用生命去守护,要让她一辈子平安喜乐的妹妹。
出事了。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刺骨的寒意,从他脚底板,瞬间窜到了天灵盖。紧接着,一股无法抑制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滔天怒火,从他胸膛之中,轰然燃起!
丹心堂!姚万山!
他不用想也知道,这背后是谁在搞鬼!
他以为,上次的退让,能换来暂时的安宁。他以为,姚万山会因为忌惮,而有所收敛。
他错了。
他低估了对方的卑劣,也高估了人性的底线。
他们不敢动他,便将那淬毒的爪牙,伸向了他最珍视的家人!
触他逆鳞者,死!
陈平缓缓地抬起头。周围的修士,在接触到他目光的一瞬间,都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那喧闹的场面,竟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他们看到了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
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死寂。
在那死寂的深处,燃烧着两团能焚尽八荒六合的,紫青色的火焰。
“让开。”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让人灵魂都在颤抖的威严。
挡在他面前的修士,竟不受控制地,向两旁退去,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陈平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
他每走一步,身上的杀气,便浓重一分。
当他走出百宝阁大门的时候,整个人的气息,已经变得如同一柄出鞘的绝世凶兵,锋芒毕露,杀意冲霄!
他没有回头,没有停留,化作一道流光,径直朝着坊市之外,那片通往凡俗世界的芦苇荡,飞驰而去。
他要去临江城。
他要去落霞山。
他要去,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