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罩在明德高中上空长达数日的那层灰白色“薄膜”,如同被阳光刺破的晨雾,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消散。
那种无处不在的、令人心脏发紧的死寂感,也随之悄然褪去。
深夜本该有的声音,一点点地重新渗了进来——墙角草丛里蟋蟀试探性的鸣叫,远处主干道上夜班货车驶过的沉闷呼啸,甚至风吹过旗杆绳索发出的轻微摩擦声。
这些平日里被忽略的背景音,此刻听来却显得格外鲜活、生动。
与此同时,市区中心医院的隔离病房内。
几乎是在天台上的林晚念出遗书最后一个字的同时,那几个如同沉睡般、对任何外界刺激都毫无反应的少年,几乎在同一时刻,出现了极其细微的生理变化。
一个男孩搭在白色床单上的食指,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旁边病床的女孩,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开始了缓慢的、无意识的转动。
而那个症状最严重、被注射了镇静剂才勉强安静下来的男生,一滴晶莹的、饱含复杂情绪的泪水,毫无征兆地从他眼角滑落,迅速没入鬓角,留下一条浅浅的湿痕。
守候在病房外,几乎绝望的家长们,透过观察窗看到这微小的变化,瞬间捂住了嘴,压抑的抽泣声在走廊里低低回荡。
医生和护士匆忙进出,记录着这突如其来的、难以用常理解释的好转迹象。
天台上,瘫软在地的孙明,眼睁睁看着那庞大的、给了他某种扭曲力量感应的领域彻底消散,看着赵晓宇的灵体化作光粒归于天地,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
他猛地惊醒过来,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面上爬起,转身就想往楼梯口冲去!
不能留在这里!事情败露了!
然而,他刚迈出两步,一道如同拥有生命的阴影,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倏地从地面弹起,精准无比地缠住了他的脚踝!
“呃啊!”孙明惊呼一声,重心失衡,重重地摔倒在地,下巴磕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火辣辣地疼。
林晚走到他面前,左眼中残留的些许漆黑让她此刻的眼神显得格外深邃冰冷。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曾经道貌岸然的“优秀教师”,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那个‘穿黑衣服的人’,是谁?在哪里?”
孙明惊恐地抬头,眼镜歪斜地挂在脸上,眼神闪烁:“什么黑衣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这是非法拘禁!我要报警!”
他徒劳地挣扎着,试图摆脱脚踝上那看似虚无、却坚韧无比的阴影束缚。
就在他奋力挣扎、身体扭动时,一枚小小的、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物件,从他皱巴巴的上衣内袋里滑落出来,“啪嗒”一声轻响,掉在了水泥地上。
那是一个纯黑色的U盘。
材质哑光,没有任何品牌标识。但在林晚高度集中的灵视下,能清晰地“看”到,在U盘的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蚀刻着一个细微到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图案——一个被圆圈环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漩涡!
归墟教的标志!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几乎不需要思考,一缕阴影触手如同她的手臂延伸,瞬间卷起那枚冰冷的黑色U盘,将其牢牢握在手心。
就在林晚的手指触碰到那枚黑色U盘的瞬间——
那些尚未完全消散的、属于赵晓宇灵体的最后一些光粒,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其中蕴含的一段最为清晰、也最为痛苦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涌入她的脑海!
画面晃动,视角很低,像是在蜷缩着。背景是旧艺术楼那熟悉而破败的墙角,散发着潮湿的霉味。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人蹲在“他”(赵晓宇)面前,帽檐压得很低,完全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个线条冷硬的下巴。
那人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钻进人心缝里的磁性,缓慢而清晰:
“……很难受吧?不被理解,不被看见,好像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所有的声音都那么刺耳,所有的目光都带着刀子……”
“(赵晓宇的意识在颤抖,共鸣)……是……是的……”
“想摆脱吗?想获得真正的、永恒的……宁静吗?”黑衣人的声音带着蛊惑,“只要你愿意‘安静’下来,只要你愿意拥抱‘归墟’,所有的喧嚣,所有的痛苦,都会离你远去……”
黑衣人伸出手,他的手指苍白修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他将一张折叠起来的、散发着微弱但令人极度不适的污秽能量的黑色纸片(符咒?),轻轻塞进了赵晓宇冰冷颤抖的手里。
“拿着它。在你觉得最绝望、最无法承受的时候……使用它。” 黑衣人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咒,“它会带你,去往一个……再也没有痛苦的地方。”
记忆碎片到此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切断。
这段短暂却信息量巨大的记忆,如同最后一块拼图,彻底证实了林晚的猜测!
归墟教!他们不仅仅是旁观者,他们是主动的诱导者和催化者!
他们像最阴险的猎人,搜寻着像赵晓宇这样内心脆弱、饱受创伤的灵魂,然后用花言巧语和这种诡异的黑色符咒,放大他们的绝望,扭曲他们正常的死亡过程,人为地制造出“学煞”这样强大的怨灵和异常领域!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收集这些极致的负面情绪和能量?测试制造“鬼怪”的工艺?还是……有更可怕的目的?
“看到了吗?”林晚在心中,将这段记忆带来的沉重与寒意,微弱地传递给了脚踝处的苏棠,也像是在对自己低语,“他们连死亡……都不放过,都要加以利用。”
苏棠的灵体传递回一阵深切的悲伤,但悲伤之下,是更加坚定的、想要阻止这一切的意念。
这时,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红蓝闪烁的光斑已经能隐约映照到天台的边缘。学校的保安和接到通知的警方人员终于赶到了。
林晚最后看了一眼瘫软在地、眼神空洞、仿佛失去所有支撑的孙明,又用眼角的余光,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远处教学楼顶那个早已空无一人的方向。
她没有丝毫停留,身形向后一退,如同融化了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天台入口处深沉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只有那枚冰冷的、带着不祥漩涡标记的黑色U盘,被她紧紧攥在手心,带离了这片正在恢复“正常”的校园。
林晚离开后约莫过了五六分钟,顾夜宸的身影才如同幽灵般,出现在了空旷的天台上。
他看了一眼被赶到的警方人员搀扶起来、戴上手铐的孙明,目光在他那失魂落魄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复杂难明。
他没有与现场的警方交涉,而是如同一个纯粹的旁观者,默默地退到天台边缘的阴影里。然后,他像是无意间蹲下身,系鞋带的样子,手指在孙明刚才摔倒、挣扎的那片地面快速而隐蔽地拂过。
当他站起身时,指尖已经多了一枚米粒大小、颜色与水泥地几乎融为一体的——纽扣式微型定位器。
这玩意儿,他认得。是调查局内部特勤人员才会配备的高级货,用于关键时刻追踪定位。
而这一枚……如果他没记错,之前为了防止意外,他确实偷偷放在了林晚那件旧外套的夹层里。
现在,它却出现在了这里,出现在孙明摔倒的地方。
是他挣扎时无意间从林晚身上蹭掉的?还是……林晚发现了它,故意留在这里的?或者……有第三个人,在所有人都没察觉的时候,动了手脚?
顾夜宸将那枚微小的定位器紧紧攥在掌心,金属的冰冷质感刺痛皮肤。他环顾着逐渐被警方控制的天台,眼神深处,最后一丝犹豫被锐利的警惕所取代。
夜色深沉,谜团,似乎比刚才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