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下,泥土的腥气和那股甜腻腐朽的异香混合,钻进鼻腔。顾夜宸半跪在地,手中那枚刚刚挖出的祖传玉佩温润微凉。
四周,无数凄厉的“放我出去”、“我要回家”的哭喊声如同潮水,冲击着耳膜,也冲击着这片扭曲领域脆弱的平衡。
不能再等了。
顾夜宸深吸一口气,将精神力灌注到玉佩之中。嗡——!玉佩骤然爆发出温暖却不刺眼的白光,如同黑暗中点燃的一盏孤灯,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白光所及之处,那笼罩整个小区的、令人窒息的“温馨”暖黄光晕剧烈地波动起来,像水面的油污被投入了一块石子。
空气中那些无形的、粘稠的“盼归”执念,仿佛遇到了天敌,发出滋滋的、如同冷水滴入热油般的声响,与白光激烈地对抗、消融。
哭声更尖锐了。
那些原本只是声音的游魂,在白光的刺激下,开始显露出模糊的、痛苦扭曲的轮廓,在槐树周围、在楼道阴影里若隐若现,它们挣扎着,既渴望白光的救赎,又被那根植于灵魂深处的“回家”执念死死束缚。
就在两股力量碰撞达到顶峰,白光与黄芒交织撕扯最为剧烈的瞬间——
顾夜宸手中的玉佩猛地一震!
一段极其破碎、模糊的记忆幻象,如同断线的胶片,强行投射到他的脑海之中:
景象古老而苍凉。并非现代的城市,而是一片荒芜之地。
一个穿着古朴长袍、看不清面容的身影(那轮廓与顾家祠堂画像上的某位先祖隐约重合),正双手结着复杂的印诀,周身散发着与玉佩同源的温暖白光。
而在他的对面,一股庞大、漆黑、翻涌着无尽恐惧与绝望的“黑暗”(那气息……与林晚体内的“畏”如此相似!)被强行压缩、束缚。
最终,那“黑暗”被先祖打入地下深处,一道巨大的、由光芒构成的封印符箓烙于其上。而先祖手中,正是这枚玉佩,被他作为最后的镇物与钥匙,轻轻放在了封印的核心位置。
幻象一闪而逝。
但最后一个画面,却让顾夜宸浑身血液几乎冻结——那封印之地的地貌轮廓,虽然历经变迁,但他绝不会认错……就是脚下这片“幸福里”小区所在的位置!
这枚玉佩,不仅仅是祖传之物,它镇压着可能受伤的“畏”?而这片建立在封印之上的小区,因其特殊的“家”的属性,以及居民们强烈的“盼归”执念,无意间撬动了封印,并将泄露的“畏”的力量与游魂执念扭曲结合,才诞生了“家缚灵”这个怪物!
就在顾夜宸因这惊人发现而心神剧震的刹那,身后恶风袭来!
是那个被他暂时制住、瘫软在地的社区主任刘!他眼中闪烁着疯狂与绝望,手中握着一块尖锐的石头,朝着顾夜宸的后脑狠狠砸来!
顾夜宸战斗本能犹在,侧身、擒腕、反拧,动作一气呵成,再次将刘主任死死按在地上。
“为什么?!”顾夜宸低吼,声音因刚才的幻象和此刻的背叛而带着压抑的怒火。
刘主任不再挣扎,像个被抽走了骨头的破口袋,瘫在泥土里嚎啕大哭:
“我女儿……小雅……她三年前在这里走丢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也说她是游魂之一……‘家缚灵’大人答应我,只要我帮它,每天用特制的香供奉,维持这个‘家’,它就能让小雅‘回来’……我就能再见到我女儿了!我只是想再见她一面啊!”
他的哭声凄厉,充满了一个父亲的绝望和愚蠢。
看着脚下崩溃痛哭的刘主任,感受着手中玉佩与整个领域激烈对抗时传来的、那种既想净化又受到巨大阻碍的震颤,顾夜宸猛地明白了。
强行用玉佩的力量摧毁这个领域,或许能做到。但结果呢?
这个领域是由无数游魂的“盼归”执念构成的。强行摧毁,等于同时碾碎所有这些执念,包括刘主任女儿小雅的那一份!
玉佩的力量会与领域核心同归于尽,所有被困于此的游魂,将在极致的痛苦中彻底消散,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不会有!
这枚祖传玉佩蕴含的“希望”与“秩序”之力,其本质或许并非毁灭,而是……安抚与引导。
想要真正破解这个局,救下这些可怜的游魂,关键不在于消灭“家缚灵”,而在于……化解那份核心的“盼归”执念!
要让这些游魂自己意识到“家”已在心、安息即是归途,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放下执念,重入轮回。
但这谈何容易?这需要深入到无数混乱、痛苦的灵魂意识深处,去进行最精细、最危险的引导和沟通。
远比单纯的摧毁要困难千百倍,而且稍有不慎,他自己也可能被那庞大的负面情绪吞噬。
顾夜宸站在原地,左手握着散发温暖白光的祖传玉佩,右手还保持着压制刘主任的姿势。
耳边是无数游魂凄厉的哭喊和刘主任绝望的哀求。
眼前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选择:
执行调查局的惯例,或许再加上顾家“看守人”的职责,动用玉佩力量,强行净化,一劳永逸,但代价是成百上千游魂的彻底湮灭。
或者,选择一条更艰难、更危险的道路,尝试去理解、去沟通、去化解,赌一把那微乎其微的、能拯救所有灵魂的可能性。
他该怎么做?
是恪守职责,做一名有效率的清除者?还是……遵循内心深处那丝源自玉佩的、对“希望”与“救赎”的共鸣,冒险成为一名或许会失败的引渡人?
夜色深沉,将他伫立的身影拉得很长。手中的玉佩,光芒微微闪烁,仿佛也在等待他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