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壁在身后合拢。
最后一丝阴冷,断了。
静。
只有风声刮过岩石。
还有三个人不匀的喘息。
林晚最后一个挤出来。山风撞进肺里,带着草木和雪线的生腥气。活人的味道。
可身上那股从古城里带出来的味儿,像腌入了骨——血腥,焦糊,还有那种老墓里才有的,尘土混着腐朽的沉垢气。顶风都散不尽。
她回头。
岩壁普通,长满苔藓地衣。严丝合缝。
冥灵雪山在将亮未亮的天光里,只是个巨大沉默的黑影。
安稳得,像什么都未曾发生。
林晚扯了扯嘴角。心里发麻。
昨晚上在山肚子里,差点把命填进去的折腾。
合着,连个见证都没有。
顾夜宸没空感慨。他第一时间去摸那部加密通讯器。黑色方块,顾家压箱底的技术。理论上,掉进异次元都能扒拉出信号。
按亮屏幕。
没有绿色标识。没有安全码。
只有一片密密麻麻的——
沙……沙沙……
声音不大。在这刚死里逃生的黎明前,刮得人耳膜发痒。
顾夜宸眉头拧紧。手指用力,又按了几下。
雪花依旧。
“不对劲。”他声音沙哑,带着恶战后的疲惫,“信号被屏了。或者……有更强的干扰。”
林晚心里一沉。
归墟教。阴魂不散。
古城里吃了那么大亏,连“净化之井”都没留下他们。怎么可能算了?
上面的根须,不知扎了多深。这边的动静一停,那边的触手,只怕动得更欢。
她没吭声,转头看苏棠。
小姑娘的灵体被玉佩温润的白光裹着,像个透明的茧。
光,弱得可怜。
里头的苏棠,更透明。像随时会散的烟,人形都勉强。蜷缩着,一动不动。
之前还能感觉到点微弱波动。现在,死寂。
像耗尽了最后电量的旧手机。
林晚看着,胸口发闷。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想勾连周围稀薄的阴影。
念头刚起——
左半边身子猛地塞进冰窟!寒气顺骨缝滋滋外冒,牙关打颤。
右半边却像架在文火上烤!一股说不清的暖流(是那点“希望”残响?)在血管乱窜,麻痒难当。
两股劲在身子里顶牛。
五脏六腑都跟着翻腾。眼前发黑。
她立刻散了心思,后背抵上冰凉岩石,才没软下去。
远处,天边撕开惨白的口子。
城市轮廓在晨雾里隐现,像张褪色的旧照片。
那地方。牢狱之灾。仇人。
可现在,看着那片灰蒙,心里竟冒出点畸形的踏实——
至少,是活人的地盘。
虽然危机四伏,也是他们唯一能去,必须守住的地方。
顾夜宸把“沙沙”响的通讯器揣回兜里。动作有点重。
转身。脸上疲惫难掩,眼底血丝密布。
先看玉佩里生死不知的苏棠。再看脸色惨白、靠石喘息的林晚。
“得找个地方。”他嗓子哑得像砂纸磨过,“能彻底藏住,能让她安稳恢复的据点。”
顿了顿。
“要快。”
目光落在林晚身上。
“你怎么样?”
林晚扯出个比哭难看的笑。抬起那只试图调动力量的手。
指尖微颤。一缕稀薄、颜色诡异的雾从指缝漏出——
半是阴冷黑,半是不协的暖,别扭地扭在一起。
“感觉?”她嗤笑,带自嘲,“像个快散架,里头还塞着不知何时会炸的炮仗的破烂玩偶。”
顿了顿。
目光越过顾夜宸,投向那座正苏醒的城市。
眼底最深处,那丝微弱却顽固的金芒,艰难穿透疲惫,亮了一下。
“不过……”轻声,像对自己,也像对这片刚逃离的雪山。
“总好过当个连自己是啥都说了不算的……容器。”
风卷起雪沫,打旋掠过山峦。
新的战斗,在回归那刻,已无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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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夜宸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个小巧的金属扁壶,拧开,仰头灌了一口。刺鼻的酒气散开些,驱不散眉宇间的凝重。
“能走吗?”他问林晚,声音压低,目光扫过四周沉寂的山影。天光渐亮,雪线以上的景物显出清晰的轮廓,每一块岩石的阴影都藏着未知。
林晚没直接回答。她试着站直,离开依靠的岩石。腿脚发软,像踩在棉花上,体内那两股力量的余威还在经脉里窜动,带来一阵阵虚脱感。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喉咙。
“死不了,就能走。”她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
顾夜宸不再多言,俯身小心地将包裹着苏棠的玉佩重新贴身收好,确保那点微光被彻底掩藏。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指向山下林木线隐约可见的地方。“往下,先离开这片裸露区。我在河谷地带有个临时标记点,有基础补给。”
下山的路比上山更难。体力透支,精神紧绷,每一步都踩在生死边缘的虚脱感上。林晚沉默地跟在后面,大部分精力用来对抗体内的混乱,以及维持最基本的平衡。
阳光终于完全跃出地平线,金红色的光芒洒在雪顶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林晚眯起眼,看着下方逐渐清晰的森林,那些墨绿色的树冠在风中起伏,像一片望不到边的、沉默的海。
她忽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顾夜宸立刻警觉,手按上了腰侧。
林晚没回头,只是侧耳倾听。除了风声,似乎还有别的……一种极其细微的、规律的……
滴…嗒…
滴…嗒…
像是水珠,滴落在岩石上。
可这附近,并没有明显的水源。
顾夜宸也听到了。他眼神锐利地扫视周围。声音似乎来自侧前方一块巨大的、布满裂缝的风化岩。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放轻脚步,缓缓靠近。
离得近了,那“滴嗒”声更清晰。还夹杂着一种……类似某种粘稠液体缓慢流动的、令人不适的汩汩声。
空气中,隐约飘来一丝极淡的、甜腻中带着铁锈的怪异气味。
绕过岩石。
眼前的一幕,让林晚胃里一阵翻搅。
岩石背阴的裂缝里,渗出一种暗红色的、半凝固的粘稠液体,正极其缓慢地、一滴滴落在下方一小片颜色深暗的苔藓上。那液体不像血,更浓稠,更暗沉,散发着那怪异的甜腥气。
而在那片被浸染的苔藓旁边,散落着几片……羽毛。
灰黑色的,属于某种鸟类的羽毛。上面也沾着那暗红粘液。
顾夜宸蹲下身,用匕首尖端极小心的沾了一点,凑近鼻尖闻了闻,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不是血。”他声音低沉,“是……某种‘基质’。带有微弱的……生命抽取特性。”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这附近,有东西‘漏’了。或者……被‘放置’在这里。”
林晚看着那不断渗出的暗红粘液,感觉体内的“畏”似乎被引动,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带着厌恶的共鸣。这玩意儿,让她本能地感到不舒服。
是归墟教留下的监视器?还是他们某种仪式的残留物?
“走。”顾夜宸当机立断,不再探查,“离开这里。”
他们加快脚步,将那处渗着诡异液体的岩石甩在身后。但那“滴嗒”声和甜腥气,仿佛粘在了意识里,挥之不去。
直到彻底进入下方森林的阴影中,被高大的树木环绕,那股被窥视和浸染的感觉才稍稍减弱。
顾夜宸在一处不起眼的、被藤蔓半遮掩的石缝前停下。他拨开藤蔓,露出里面一个仅容一人弯腰进入的狭窄洞口。
“就是这里。我在里面藏了点东西。”他率先钻了进去。
林晚紧随其后。洞里很暗,带着泥土和树根的味道。空间不大,但足够两三人容身。顾夜宸从角落一个防水包里翻出压缩食物、净水片,还有一小卷绷带和消毒药剂。
“处理一下。”他把东西递给林晚,自己则再次拿出那个通讯器,眉头紧锁地摆弄着。
林晚靠在冰冷的土壁上,慢慢嚼着味同嚼蜡的压缩饼干,感受着食物带来的微弱热量。她看着顾夜宸专注的侧脸,和他手指上那些细小的、新旧交叠的伤痕。
通讯器屏幕上的雪花,依旧顽固。
就在这时——
嘀。
一声极其短暂、轻微的电子音,突然从通讯器里响起。
屏幕上的雪花,猛地跳动了一下。
一个极其模糊、断断续续的、仿佛来自极遥远地方的字符,一闪而过。
快得几乎看不清。
顾夜宸的手指骤然停顿。
林晚也屏住了呼吸。
洞里,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声。
那字符……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