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安全屋,关上门。三道锁依次扣紧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
没人说话。
诊所里那个“张明远”留下的冰冷触感,像一层看不见的油膜,黏在皮肤上,挥之不去。
【空心人】。
这三个字在脑子里盘旋,沉甸甸的。
林晚瘫在旧沙发里,没开主灯,只有操作台上一盏小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圈,勉强驱散一角黑暗。顾夜宸靠在对面墙上,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
空气凝滞。只有那个被关在金属盒子里的信标,还在不知疲倦地发出沉闷的嗡嗡声,像催命符。
脑子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放。从雪山回来之后,接触过的每一个人,每一个细节,都被拉出来,放在放大镜下检视。
那个按时送来补给品的联络人,老钱。他今天递东西的时候,手是不是有点过于平稳了?眼神有没有多停留一秒?
楼下那个保安,总是笑眯眯的,见谁都点头。可他那笑容,弧度是不是太固定了点?像戴着一张精心绘制的人皮面具。
甚至……
林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墙边的顾夜宸。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呼吸平稳。是她熟悉的轮廓。
但,真的熟悉吗?
在古城里,他确实拼死护着她。但那是之前。现在呢?从雪山回到这危机四伏的都市,他有没有可能……在某个她没注意到的瞬间,被替换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缠得她几乎窒息。
她用力甩甩头,想把这不祥的猜想甩出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刺痛感让她稍微清醒。
不能乱。越是这样,越不能自乱阵脚。
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见风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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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天色灰蒙蒙的。
顾夜宸出去了趟,说是探查外围情况,顺便弄点新鲜食物。
林晚没睡踏实,一直在浅眠和惊醒间切换。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能让她心跳漏半拍。
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时,她几乎是瞬间就从沙发上弹了起来,阴影力量本能地萦绕周身,像一头受惊的炸毛野兽。
顾夜宸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个便利袋,带着一身室外的清冷气息。
他反手关上门,刚把袋子放在桌上,一抬头,就对上了林晚那双充满警惕和冰冷的眼睛。她周身那不稳定波动的阴影,让房间的光线都似乎扭曲了一下。
气氛瞬间绷紧。
“你刚才,”林晚的声音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在楼下,和那个保安说了超过三句话。”
她死死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按照约定,除非必要,避免任何接触。”
顾夜宸明显愣了一下,眉头微微蹙起:“他问我是不是新搬来的住户。我只是点头示意,没有开口。”
“我看到的不是点头。”林晚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持,“是交谈。我看见了你的嘴唇在动。”
她向前逼近一步,鼻翼微动,眼神更加锐利:“而且,你身上……有股很淡的、不属于你的古龙水味。”
那味道很轻微,混杂在室外空气和食物气息里,但她捕捉到了。一种廉价的、带着点刺鼻的甜腻。绝不是顾夜宸会用的。
顾夜宸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没急着辩解,而是放下东西,一步步走向林晚。他的眼神变得异常锐利,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脸。
“林晚。”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不高,却带着沉重的压力,“看着我。”
“你确定你看到的、闻到的是真实的吗?”他停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目光如炬,“还是你体内的力量,因为不稳定,在影响你的感知和判断?”
他的话像一盆掺着冰碴的水,猛地浇在林晚头上。
她怔住了。
是啊。
她的灵视,她感知到的“交谈”,她闻到的陌生气味……这一切,都建立在她的感知能力之上。
但这能力,本就源于“畏”,充满了不确定性,刚刚还经历了融合,像个随时会失灵的破机器。
而他们面对的【空心人】,恰恰最擅长伪装和干扰。
它们能完美模仿外表,难道就不能模仿气息?难道就不能释放某种干扰认知的能量场,让她“看”到、“闻”到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连苏棠那种近乎本能的“至善感知”,都因为对方“无固定灵魂颜色”而失效。她自己这半吊子水平,又有多可靠?
怀疑的目标,瞬间从顾夜宸,反弹回了她自己身上。
是她被影响了?是她开始出现幻觉了?
这种认知的动摇,比直面怪物更让人恐惧。
顾夜宸看着她眼中闪过的茫然和自我怀疑,语气放缓了些,但依旧严肃:“归墟教最擅长的,就是攻心。它们不需要直接动手,只要让我们互相猜疑,就足以从内部瓦解我们。”
林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就在两人之间的气氛紧张到几乎要凝固、一触即发时——
卧室里,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痛苦意味的呻吟。
是苏棠!
两人几乎是同时转身,瞬间冲进了卧室。
床上,玉佩散发出的温润白光正在剧烈地闪烁、明灭不定,里面的苏棠蜷缩着,灵体扭曲,脸上呈现出痛苦的表情,像是在极力挣扎。
“她在做噩梦。”顾夜宸立刻上前,手指轻触玉佩,输入温和的能量试图安抚,脸色凝重,“情绪波动非常大。”
林晚看着苏棠那痛苦的小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小姑娘即使在沉睡中,也在承受着他们无法想象的折磨。
她抬起头,又看向旁边脸色同样不好看、正全力稳定苏棠状态的顾夜宸。
心中的怀疑,并未完全消散。
那短暂的“交谈”画面,那丝若有若无的古龙水气味,依旧像根刺扎在那里。
但看着眼前为了苏棠焦急的顾夜宸,一种更深的无力与悲凉感涌了上来。
归墟教的可怕,她再一次真切地体会到。
它们不仅仅拥有诡异强大的力量。
它们最致命的武器,是这种无声无息、渗透人心的毒。
它们不需要刀剑,只需要轻轻拨动怀疑的琴弦,就能让最坚固的同盟,从内部开始崩裂。
信任,这本该是绝境中彼此支撑的基石,此刻却成了最脆弱、最容易被利用的弱点。
安全屋,不再安全。
身边的人,似乎也蒙上了一层看不透的迷雾。
他们到底,还能相信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