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附近那家名为“转角”的咖啡馆,弥漫着廉价咖啡豆和香精混合的甜腻气味。
顾夜宸坐在靠窗的卡座里,看着孙明穿着一身熨帖的休闲西装,推开玻璃门走了进来。
“孙老师,这边。”顾夜宸抬手示意,脸上挂起公式化的淡笑。
孙明走近,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快速扫过顾夜宸,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和礼貌。“您是……?”
“姓顾,负责跟进学校这次事件的调查员。”顾夜宸没有亮明具体身份,递过去一张模糊了具体单位的工作证,“想找您了解些情况,关于那几个生病的学生。”
孙明恍然,脸上立刻堆起忧心忡忡的表情,在他对面坐下。“是为了那几个孩子的事啊……唉,真是让人痛心。都是很好的学生,怎么会突然这样……”他语速平缓,言辞恳切,充分展现着一个负责任青年教师该有的关切。
顾夜宸不动声色地听着,偶尔插话问几个关于学生平时表现、人际交往的问题。孙明对答如流,言语间充满了对学生的了解和“恨铁不成钢”的惋惜。
谈话间隙,服务员端上了孙明点的美式咖啡。他端起杯子,手指白皙修长,姿态优雅。
顾夜宸状似无意地,将话题引向了更久远的事情。“孙老师对学校以前的事情了解吗?比如……三年前,有个叫赵晓宇的学生,也是在这栋旧艺术楼……”
他话没说完,刻意停顿。
孙明端着咖啡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猛地收紧。指关节瞬间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虽然这个动作只持续了不到半秒,他就迅速放松,将杯子稳稳放下,但那一瞬间的失态,没有逃过顾夜宸锐利的眼睛。
“赵晓宇啊……”孙明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沉重和惋惜,“记得,一个挺内向的孩子。可惜了,当时学习压力太大……唉,所以我们现在特别注重学生的心理健康疏导。”他迅速将话题拉回,语气自然,仿佛刚才的僵硬只是错觉。
但顾夜宸心里那根弦,绷紧了。
旧艺术楼外,林晚仰头看着那根从楼顶垂到地面、锈迹斑斑的雨水管道。楼内是领域力量最强的区域,硬闯不明智。
她深吸一口气,阴影力量悄然运转,包裹住双手和脚底,如同壁虎的吸盘。她开始沿着冰冷粗糙的管道向上攀爬,动作轻捷,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完美地融入了建筑物的阴影之中,避开了楼内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死寂领域压制。
几分钟后,她悄无声息地翻上了空旷的天台。夜风在这里变得清晰,吹动着她的发丝。她径直走向那扇锈死的铁门。
门轴果然完全锈蚀,无法推开。但门底部的缝隙,确实足够塞进一个本子。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操控着一缕极其细微的阴影,如同灵活的手指,探入门缝,轻轻勾住那个硬皮笔记本的边缘,一点点地,将它从狭窄的缝隙里拖了出来。
笔记本封面是深蓝色的,印着模糊的星空图案,边角有些磨损卷曲。
她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深吸一口气,翻开了它。
前面是一些课堂笔记和零散的随笔,字迹工整。直到她翻到最后一页。
上面的字迹变得急促、深刻,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他们说我吵闹,说我的存在是噪音。孙老师说,只要我‘安静’下来,一切都会好。我试了……可为什么,我更‘听’不见自己了?
今天那个穿黑衣服的人又来了……他说,可以让我永远‘安静’下去,再也不会痛苦……
也许……他说得对。
落款:赵晓宇。日期,正是他坠楼的前一天。
林晚的呼吸一滞。
“穿黑衣服的人”!归墟教!他们不仅知道,而且主动接触了濒临崩溃的赵晓宇!是诱导?是催化?孙明的精神打压,和这个“黑衣人”的出现,共同将赵晓宇推向了深渊!
林晚迅速往前翻阅。笔记本里断断续续地记录着赵晓宇长达数月的精神煎熬。
以孙明为首的几个男生,如何用语言羞辱他,孤立他,而孙明本人,更是常常以“关心”为名,对他进行看似开导、实则否定其感受和存在的“谈心”:
“孙老师说,男人要坚强,这点小事算什么。”
“他说我太敏感,想太多,大家只是开玩笑。”
“他说,如果我变得更‘合群’一点,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了。是我的问题吗?”
字里行间,是一个少年被一步步摧毁自信、被扭曲认知、被逼入绝境的整个过程。这笔记本,是他无处倾诉的、用血泪写就的最后的呐喊。
就在这时,她口袋里的加密通讯器轻轻震动了一下。
她拿出来,屏幕上是顾夜宸发来的新信息,言简意赅:
孙明有问题。他在进行精神操控(煤气灯效应)。小心。
林晚看着这条信息,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笔记本。
两条线,在此刻清晰地交汇。顾夜宸从现实调查锁定了孙明的异常,而她,从灵异层面拿到了关键证据。
林晚将笔记本紧紧攥在手里,准备立刻离开。然而,天台上的空气突然再次变得粘稠。
灰白色的能量无声无息地在她面前汇聚,这一次,没有攻击性,而是缓缓形成了一个比之前清晰许多的虚影——一个戴着黑框眼镜、面容清秀却带着浓重悲伤的男生。
赵晓宇。
他静静地看着林晚,眼神不再是空洞的死寂,而是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以及……一丝微弱的、几乎要被绝望淹没的祈求。
他抬起近乎透明的手,先是指了指林晚手中的笔记本,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最后,手臂坚定地指向楼下——教师办公室的大致方向。
他想被“听见”!他想让这本记录了他所有痛苦和真相的笔记,公之于众!他想让孙明,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林晚看懂了他的意思,用力点了点头。
但就在这时,赵晓宇的虚影脸上猛地露出极度恐惧的神色,仿佛看到了什么无比可怕的东西,他张大了嘴,似乎想发出警告,却没有任何声音。
下一秒,他的虚影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瞬间溃散,重新融入了周围弥漫的死寂能量中。
林晚心中警铃大作,猛地回头!
只见天台的入口处,不知何时,已经静静地站着一个身影。
不是别人,正是应该还在咖啡馆和顾夜宸周旋的孙明!
他脸上那副温和的、为人师表的伪装已经彻底剥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居高临下掌控欲的平静。
金丝眼镜后的那双眼睛,不再有丝毫笑意,像两条潜伏在阴冷洞穴里的毒蛇,死死地盯住了林晚,以及她手中那本至关重要的笔记本。
“这位同学,”孙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钻进人脑髓里让人心烦意乱的磁性,“私自拿别人的东西,可是不好的行为。”
他向前走了一步,天台边缘的风吹动了他的衣角。
“而且,”他的目光扫过林晚,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在别人不想被打扰的时候出现,是很……吵闹的。”
随着“吵闹”二字出口,林晚感觉周围的“寂静”瞬间活了过来!不再是领域被动的压制,而是变成了有意识的、恶意的攻击!
无形的枷锁凭空出现,带着刺骨的寒意,狠狠勒紧了她的身体和灵魂,力量之大,远超之前任何一次!她甚至能听到自己骨骼被挤压发出的轻微“咯咯”声。
这个孙明,他不仅仅是个人渣教师。
他不仅能进行精神操控,他本身……似乎也能一定程度上影响,甚至借用这“学煞”领域的力量?
他到底是归墟教的成员,还是……被归墟教利用、赋予了部分能力的又一个棋子?
林晚被困在天台上,与这个看似文雅、实则危险的教师对峙着,手中的笔记本,此刻变得无比沉重而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