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没回那间被全方位监控的公寓。她在城东老工业区边缘,找了个废弃多年的防空洞改建的地下储藏室。
空气里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和铁锈气,头顶偶尔有老鼠跑过的窸窣声。唯一的光源是她带来的充电式露营灯,在地上投下一圈惨白的光晕。
她坐在一个倒扣的破木箱上,拿出那枚纯黑色的U盘。它触手冰凉,像一块永远不会融化的寒冰。她试着将它插进自己那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
USb接口刚接触的瞬间,屏幕猛地一闪,刺眼的蓝色充斥了整个视野,密密麻麻的英文错误代码疯狂滚动,紧接着,电脑发出“嘀”一声长音,彻底黑屏,再也无法启动。
果然。林晚拔出U盘,电脑依旧死寂。这东西自带某种能量防护,或者说……污染。普通设备根本无法读取。
她需要更专业的设备,需要破解程序,需要……调查局的内部权限。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像一根细针,扎得她心头一凛。权限?找顾夜宸?那个刚刚可能用狙击镜瞄准了她的人?
她下意识摸了摸外套内侧,那个纽扣定位器已经不在原处了。是他拿回去了,还是……在之前的混乱中掉了?
就在这时,地下室外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发出了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的“吱呀”声。
林晚瞬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全身肌肉绷紧,倏地站起,浓郁的阴影力量在她掌心无声凝聚,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
露营灯的光线在她眼中跳动,映出眼底深处一丝压抑不住的警惕和……戾气。
门被缓缓推开一道缝,一个身影侧身闪了进来,随即反手轻轻将门带上。
是顾夜宸。
他看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见面都要疲惫,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头发也有些凌乱。
身上不再是笔挺的制服,而是一身深色的便装,手里提着一个银灰色的、看起来就很专业的金属箱子和一个透明的证物袋。
他看到林晚,以及她手中那蓄势待发的阴影,脚步顿了一下。
“我知道你在这里。”他开口,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没什么情绪起伏。他扬了扬手中的设备和证物袋,
“那个U盘,不是普通玩意儿。需要特殊的隔绝装置、权限认证和解码程序才能读取。官方渠道……”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已经走不通了。”
林晚没有动,也没有收敛手中的力量。她就那么站着,隔着几米的距离,冷冷地看着他,眼神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冰水。
“所以,”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你是来执行‘回收’任务的?顾警官。”
“回收”两个字,她咬得特别重。
顾夜宸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提着箱子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他抬起头,看向林晚,那双总是显得冷静锐利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有疲惫,有挣扎,甚至还有一丝……被戳破的狼狈?
“你……”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知道了?”
他果然知道王副局长的命令!他没有否认!
“王副局长的命令,优先级高于一切,不是吗?”林晚嘴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人形兵器’……这个称呼,倒是挺贴切的。你们调查局起代号,还挺形象。”
顾夜宸沉默了下去,地下室里只剩下两人略显压抑的呼吸声,以及头顶那不知疲倦的老鼠跑动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将手中的金属箱子和证物袋放在旁边一张落满灰尘的破桌子上。
“我没有报告你的位置。”他抬起头,目光迎上林晚的审视,“也没有……执行命令。”
“因为我还‘有用’?”林晚向前逼近一步,左眼的漆黑不受控制地开始弥漫,周围的温度仿佛瞬间下降了几度,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无形的压力,“还是因为,你没把握……‘回收’我?”
阴影在她周身无声流淌,仿佛随时会暴起发难。两人之间的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那曾经在“墨香阁”并肩后建立起的、脆弱得可怜的信任,在此刻仿佛随时都会“啪”一声彻底断裂。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林晚脚踝处,一直安静缠绕的苏棠灵体,忽然微微闪烁起来,散发出比平时更清晰一些的微光。
一股清晰的情绪波动传递过来,不是恐惧,不是警告,而是一种带着急切肯定意味的暖流,明确地指向站在那里的顾夜宸。
林晚皱眉,在心中默问:“他值得信任?”
苏棠传递回来的情绪更加具体、明确,仿佛在她独特的感知视野里,顾夜宸的灵魂呈现出一种复杂的“颜色”——
那是深蓝色的忠诚与职责,暗红色的挣扎与痛苦,灰白色的巨大压力,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却顽强闪烁着的金色,代表着某种底线的坚守。
所有这些颜色交织在一起,混合成一种总体偏向“守护的灰色”,而非纯粹的、代表恶意与毁灭的漆黑。
他在挣扎。他在违背他视为信条的规则。但他内心的最深处,那片底色,仍然是“守护”。苏棠的感知,无法被欺骗。
顾夜宸似乎也敏锐地察觉到了林晚那一瞬间的迟疑和脚踝处异常的微光(或许是他作为优秀调查员的直觉,或许是对能量波动的天然敏感)。
他看着林晚,没有再试图解释或辩解,而是用一种异常低沉、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坦诚语气,说起了似乎毫不相关的事情:
“我父亲……顾峰,当年也是调查局的成员。”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地下室里回荡,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重量,“大概二十年前,他在一次任务中失踪了。官方记录是‘因公殉职’,但现场……有很多解释不通的疑点。那次任务的目标,据说就与‘归墟教’有关。”
他抬起眼,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线,直直地看向林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坦率:“我进入调查局,拼命往上爬,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查清他当年到底遭遇了什么。”
“而王副局长,王明……”他顿了顿,这个名字似乎让他感到某种不适,“他当年,是我父亲的搭档。”
“但我现在无法确定,”顾夜宸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深刻的疑虑,“他在我父亲的事情里,在整个‘归墟教’的事件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出了某个艰难的决定:“在查清这一切之前,我无法……盲目执行一条可能本身就是错误的命令。”
地下室里,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
只有露营灯发出稳定的、微弱的电流声。
苏棠传递来的感知,像一道温暖的泉水,悄然融化着猜疑的坚冰。顾夜宸这番出乎意料的坦诚,像另一块沉重的砝码,暂时压住了林晚心中那剧烈摇摆的信任天平。
他提到了他的父亲,提到了对王副局长的怀疑。这不再是简单的解释,而是某种程度的……交底。
林晚周身的阴影力量缓缓收敛,左眼的异状也逐渐褪去。她脸上的冰霜没有完全消融,但那股剑拔弩张的敌意,稍稍缓和了些。
她最终,没有完全放下戒备,但抬手指了指桌上那个银灰色的金属箱子。
“U盘。”她说,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顾夜宸看着她,紧绷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线。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打开了那个专业的金属箱。
“我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