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掌心的那串乱码坐标,像一团有生命的冰冷火焰,微微灼烫着她的皮肤。
顾夜宸迅速将其录入终端,屏幕上经过复杂算法解析和地理信息比对,最终锁定了一个位置——
乌临镇后山,一片被地图标记为“信号盲区”的原始密林深处。
“信号盲区?”林晚盯着那模糊的卫星图,层层叠叠的树冠像墨绿色的海洋,遮蔽了下方的所有细节,“一个依赖网络存在的【网孽】,把巢穴安在没信号的地方?”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或者说,最不可能的地方往往藏着最关键的秘密。”顾夜宸收起终端,眼神锐利,“而且,谁说‘信号盲区’就不能自己发电、自己建网?”
事不宜迟。趁着夜色和镇上因大面积断电依旧混乱的当口,三人收拾了必要的装备,避开依旧在客栈附近徘徊的少数好事者,悄无声息地绕到镇子边缘,扎进了后山浓重的黑暗里。
山路比想象中更难走。久未人行的兽径被疯长的灌木和湿滑的苔藓覆盖,脚下是厚厚的、腐烂的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噗嗤的声响,散发出一股泥土和腐殖质混合的、带着甜腥的沉闷气味。
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将本就微弱的月光切割得支离破碎,林间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顾夜宸强光手电射出的一束光柱,在晃动的枝叶和扭曲的树干间切开一道惨白的路径。
空气湿冷黏腻,呼吸间都能感觉到那股带着植物腐烂气息的湿意往肺里钻。
各种不知名的夜虫在周围鸣叫,声音尖锐或低沉,交织成一片让人心烦意乱的背景音。
更深处,偶尔会传来一两声夜枭的啼叫,或者是小动物窜过灌木的窸窣声,总让人不由自主地绷紧神经。
苏棠紧紧挨着林晚,灵体的微光在黑暗中像一只受惊的萤火虫。“晚晚姐,这里……不太舒服,”她小声说,声音带着压抑,“树的‘颜色’都灰扑扑的,好像……没什么精神。”
林晚也有同感。这片林子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并非没有生命,而是所有的生机仿佛都被某种东西压抑着,透着一股不自然的萎靡。
她体内的“畏”似乎也受到了环境影响,流转变得有些迟滞,像在粘稠的液体中移动。
按照坐标指引,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密林中穿行了近一个小时,衣服早已被露水和汗水打湿,黏在身上又冷又重。
终于,手电光柱扫过前方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照出了一个模糊的、巨大的人造物体轮廓。
那是一座废弃的、大约三层楼高的军用通讯基站塔。锈蚀的钢架结构上爬满了深绿色的藤蔓,像某种巨蟒的巢穴。
塔基是一座方形的、水泥浇筑的单层建筑,墙壁斑驳,布满青苔,一扇厚重的、漆皮剥落的铁门紧闭着,上面挂着一把早已锈死的大铁锁。
周围寂静得可怕,连虫鸣都消失了。只有风吹过藤蔓叶片时发出的细微沙沙声。
“就是这里?”林晚压低声音。这地方荒废得像是被世界遗忘了几十年。
顾夜宸没有回答,他示意林晚和苏棠隐蔽在树后,自己则像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靠近基座建筑。
他没有去动那把锈锁,而是绕到建筑的侧面,那里有一个用于通风换气的、装着百叶窗的洞口,百叶窗早已破损不堪。
他用手电往里照了照,又侧耳倾听片刻,然后朝林晚打了个手势。
里面有人?或者说,有动静?
林晚心中一凛,和苏棠一起小心地靠了过去。透过破损的百叶窗缝隙,她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这一看,让她头皮微微发麻。
基站内部与外部破败的景象截然不同!
虽然依旧残留着废弃的痕迹,比如剥落的墙皮和地上的灰尘,但原本空旷的空间里,此刻却整齐地排列着数十台从未见过的、造型奇特的服务器机箱!
这些机箱通体哑光黑,没有任何品牌标识,只有密密麻麻的接口和指示灯。此刻,那些指示灯正闪烁着幽绿、暗红或惨白的光芒,像无数只窥视着黑暗的眼睛。
一阵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声从这些服务器内部传来,那是散热风扇和硬盘运转的噪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臭氧、热塑料和某种……
难以形容的、类似旧电路板烧焦又带着一丝甜腻的怪异气味。机箱外壳摸上去明显温热,显示它们正在全负荷运行。
而在这片闪烁着幽光的服务器阵列中,一个身影正在机械地移动着。
那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材瘦削,穿着一套明显不合身的、沾着油污的深蓝色维修工制服。
他背对着窗户,正从一个半人高的塑料桶里,用勺子舀出某种透明的、略带粘稠的液体,小心翼翼地灌注到服务器机箱外接的冷却液循环接口中。
他的动作极其标准,标准得像是在重复演练了无数遍的程序,每一个角度,每一次舀取的量,都分毫不差。
但他整个人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死气,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瞳孔里没有任何焦点,脸上也没有丝毫表情,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提线木偶。
“被操控的……”林晚无声地吐出几个字。这个年轻人,显然就是【网孽】在现实世界中维持其“巢穴”运转的傀儡。他的意识恐怕早已被吞噬或压制,只剩下执行简单指令的空壳。
顾夜宸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和林晚从不同方向潜入,制服这个傀儡,再探查服务器核心。
然而,就在林晚准备行动的瞬间,她体内一直有些迟滞的“畏”,猛地躁动了一下!
一种强烈的、污秽的、充满扭曲恶意的感应,如同实质的冲击波,从那些服务器阵列的深处传来!
比她在“小悠酱”房间感受到的残留气息强烈百倍,比在数据深渊中感知到的核心程序更加具体和……接近!
她一把拉住顾夜宸,用眼神阻止了他,然后深吸一口气,全力运转灵视和数据感知,朝着那股恶意感应的源头“看”去。
视线穿透了冰冷的外壳,穿透了流淌的代码和数据……
在服务器阵列最核心的位置,她“看”到了它——
一团不断变化形态、没有固定实体的混沌能量体。
它由无数扭曲蠕动的恶意数据流、破碎的怨念、被放大到极致的负面情绪碎片聚合而成。
时而像一团翻滚的黑雾,时而伸出无数由污言秽语组成的触须,时而又凝聚成一张张扭曲、痛苦、或嘲讽的人脸,旋即又溃散开去。
它就像是一个活在数据与能量边界上的恶性肿瘤,寄生在这些冰冷的机器深处,以其为温床和放大器,将自身的毒性辐射向整个乌临镇,乃至更遥远的网络空间。
【网孽 · 千面】的本体!
它就藏在这里,藏在这片被世界遗忘的密林中,藏在这座废弃基站的冰冷机器里。
林晚收回感知,后背渗出一层冷汗。找到了,但这东西散发出的纯粹恶意,比想象中更加凝练和可怕。
那个年轻的傀儡依旧在机械地添加着冷却液,对近在咫尺的窥探毫无所觉。
服务器阵列的嗡鸣声,在这死寂的森林和破败的建筑里,显得格外刺耳。
猎物的巢穴近在眼前,但狩猎的难度,显然也超出了最初的预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