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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小张躺在临时铺就的“病床”上,全身剧烈地抖动,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他的脸烧得通红,但嘴唇却是一片灰白。

“三十九度二!”张小梅拿着体温计的手都在发抖,声音里带着哭腔。

“伤口我看过了,有点红,边缘有些肿。”老马的声音沙哑,他一晚上没合眼,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小张,那神情,像是守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

术后感染,这头最凶猛的拦路虎,还是来了。

许念的脑子在短暂的空白后,立刻高速运转起来。她伸手摸了摸小张滚烫的额头,又掀开被子看了看他腹部的伤口。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棘手。这里的环境太差,手术过程再小心,也无法做到真正的无菌。

“马师傅!”许念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像一把锥子,瞬间刺破了屋里的慌乱。

老马猛地站直了身体,像个等待命令的士兵。“在!”

“蒲公英、鱼腥草、连翘,按我之前说的方子,剂量加大三倍,立刻去熬,要最浓的汤药!”

“是!”

“高枫!”

“到!”高枫一个激灵。

“去村里,把所有能找到的高度数白酒都给我收上来,越多越好!另外,准备大量干净的纱布或者棉布。”

“收白酒?”高枫愣住了,这节骨眼上要酒干嘛?

“物理降温!”许念没时间解释,“用白酒兑温水,擦拭病人的颈部、腋下、腹股沟这些大血管走过的地方!快去!”

“是!”高枫不敢再问,拔腿就往外跑。

周牧远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他看着许念有条不紊地下达着指令,看着她从片刻的疲惫中迅速切换到战斗状态,那双眼睛重新燃起了光。他什么都没问,只是转身走出了屋子。

很快,整个红旗公社都鸡飞狗跳起来。

老马带着几个村民,风风火火地冲到药材堆旁,像个监工头子,亲自盯着火候熬药,嘴里不停地念叨:“火大点!再大点!让药性都出来!这可是救命的玩意儿!”

高枫则更像个“恶霸”。他带着两个小学员,挨家挨户地“搜刮”白酒。

“叔,把你家那瓶藏在床底下的地瓜烧拿出来!”

“婶儿,别藏了,我看见你往米缸里塞了!这事关解放军同志的命!”

一个老乡抱着个黑乎乎的酒坛子,满脸肉疼:“高枫同志,这……这是我给我儿子娶媳妇留的陈酿啊……”

高枫眼睛一瞪:“人命重要还是你儿子媳妇重要?再说了,解放军同志的命救回来了,等他好了,我让周营长亲自给你儿子主婚,那多有面子!”

老乡一听,眼睛亮了,一咬牙,把酒坛子塞给了高枫:“拿去!都拿去!”

周牧远没参与这场“搜刮”,他直接走到了村支书家。

“支书,听说你有一坛子从县里供销社换来的好酒。”他开门见山。

村支书的脸抽搐了一下,那可是他的宝贝。“周……周营长,那酒……烈得很,怕是……”

周牧远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不带压迫,却比任何话都有分量。

几分钟后,村支书亲自抱着一个贴着红纸的酒坛,跟在周牧远身后,一路小跑地送到了许念所在的屋子,脸上还挂着“为革命献身”的悲壮表情。

屋子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正在进行。

许念亲自示范,教张小梅和另一个学员如何进行物理降温。“别用冰水,要用温水兑酒。皮肤毛孔遇冷会收缩,热量反而散不出去。记住,动作要快,但不能太用力。”

她一边说,一边用浸满温酒的纱布,迅速擦拭着小张的身体。浓烈的酒精味和草药味混合在一起,弥漫了整个房间。

周牧远就守在门口,像一尊门神。他派人去又砍了许多柴,保证烧水的锅一直开着。他自己则拿着水壶,时不时地走进屋里,不由分说地递到许念嘴边。

“喝水。”

许念忙得头都抬不起来,只能就着他的手喝几口。

“吃东西。”他又递过来一个还冒着热气的烤地瓜。

“没胃口。”

“必须吃。”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像是在下达军令。

许念拿他没办法,只能接过地瓜,三两口啃完。她啃着地瓜,眼角的余光瞟到他。这个男人,从昨天到现在,恐怕一分钟都没睡过。他的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眶也有些发红,但那腰杆,始终挺得笔直。

夜,越来越深。

小张的体温在草药和物理降温的双重夹击下,开始缓慢地波动。三十九度二,三十八度八,三十九度……每一次反复,都揪着所有人的心。

“许大夫……他……他又抽了!”后半夜,小张突然开始浑身抽搐,四肢僵直,眼球上翻。

“ febrile seizure,热性惊厥!”许念心里一沉,这是高热最危险的并发症之一。她立刻指挥:“解开他的衣领,让他头偏向一侧,防止呕吐物呛到气管!高枫,用布巾塞到他牙齿中间,别让他咬到舌头!”

众人手忙脚乱地照做。

周牧远一个箭步冲了进来,看到小张抽搐的样子,拳头瞬间握紧。他看向许念,眼神里全是焦急。

“没事,高热的正常反应。”许念的声音依旧镇定,“控制住他就行,很快会过去。”

她的镇定,像一颗定心丸,让屋里所有人都稳了下来。周牧远看着她指挥若定的样子,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

几分钟后,小张的抽搐停止了,再次陷入了昏睡。但所有人都看得出,他的呼吸,比之前平稳了一些。

漫长的一夜,终于快要过去。

东方的天空开始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了进来。

“三十七度八……降下来了!许大夫!体温降下来了!”一直守着体温计的张小梅,带着哭腔欢呼起来。

许念走过去,亲自测了一遍,又听了听小张的心跳和呼吸。平稳,有力。

她直起身,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她晃了晃,靠在了身后的土墙上。

老马走过来,看着床上呼吸平稳的小张,又看看脸色苍白的许念,这个五十多岁的硬汉,眼眶竟然红了。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只是重重地吐出几个字:“小许大夫,我老马……服了!以前是我坐井观天,鼠目寸光!”

许念笑了笑,想说句“马师傅你言重了”,却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周牧远走到她身边,高大的身影替她挡住了清晨微凉的风。他看着她疲惫的侧脸,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一个村民惊慌失措的叫喊。

“许大夫!周营长!不好了!村东头的二蛋子,还有好几个娃儿,都……都发高烧了!症状跟小张同志倒下前一模一样!”

这声喊叫,像一盆冰水,浇在了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所有人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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