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睿平静地看着眼前这片沸腾的人海,看着那些因为几斗米就跪地叩首的百姓,他的心里没有半分得意。枪杆子只能换来一时的畏惧。锅里的米,才能换来长久的民心。卫戍营剿灭“酆都鬼王”的消息,比长了翅膀的鸟儿飞得还快。一天之内,重庆震动!两天之内,成都哗然!川中大大小小的军阀、袍哥堂口、地方士绅,都在议论这件事。不是因为剿灭了一伙土匪。这种事,在川地,跟吃饭喝水一样寻常。他们震惊的是效率!是战损!盘踞丰都十余年,连省府正规军都啃不动的硬骨头,三百多号悍匪,说没就没了!从动手到收兵,一个晚上!卫戍营的伤亡,是个位数!还是轻伤!这是什么概念?这不是剿匪!这是单方面的碾压!是成年人打幼儿园!无数双眼睛,都投向了那支番号陌生的“川渝兵工厂卫戍营”,投向了那个在背后一手缔造这一切的刘家二少爷——刘睿。
丰都县城,临时指挥部内。
刘睿看着桌上刚刚汇总的战果统计,眼神却没有太多喜悦。他走到地图前,手指从丰都,轻轻划向了渝东杨森部的驻地方向。
“厂长,外围警戒哨传来消息,”雷动推门而入,神色凝重,“东边大路上发现一支部队,正朝我们这边开来,看旗号……是二十一军的人。”
刘睿头也没回,声音平静:“比我预料的,慢了两个钟头。让他们打起精神,客人上门,我们总得有个主人家的样子。”
片刻后,一支队伍出现在了城外的山道上。队伍前面,几个军官骑着高头大马,与其说是军人,不如说是地主家的恶少出巡。他们身后的士兵,不少人脸上带着吸食鸦片后特有的蜡黄,眼神在街道两侧的商铺和民居上贪婪地扫来扫去,与那些眼神锐利、站岗时目不斜视的卫戍营士兵,仿佛来自两个世界。那面代表着二十一军的旗号,被一个士兵有气无力地扛着,耷拉在旗杆上,如同他们整支部队的精气神。
黄褐色的军装上满是污渍和褶皱,许多人的军帽歪戴着,嘴角还残留着烟土的黄渍。他们肩上扛着的枪械五花八门,从老旧的“汉阳造”到不知道从哪儿收缴来的鸟铳,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一群穿着军装的武装叫花子。整支队伍松松垮垮,与其说是在行军,不如说是在梦游,与街道两侧军姿挺拔、眼神锐利的卫戍营士兵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营长!他们到城门口了!”了望哨的报告声,让刚刚建立的临时指挥部里,空气瞬间凝固。雷动“霍”地站起身,一把抓起望远镜冲到窗边。片刻后,他放下望远镜,脸上的横肉绷得紧紧的。“是李德彪的人!”他的声音里压着火,“妈的,这些龟儿子,打仗的时候不见人影,摘桃子倒是一个比一个快!”
黑娃更是把眼睛一瞪,一把从怀里宝贝似的抽出那支刚立下大功的mp18冲锋枪,熟练地将枪栓“哗啦”一声拉到底,那清脆悦耳的金属撞击声让他充满了底气。他舔了舔嘴唇,眼神凶狠地盯着窗外:“厂长!这帮龟儿子来捡便宜了!让我带一队弟兄去门口‘欢迎’一下,让他们晓得马王爷有几只眼!”
指挥部里,十几个卫戍营的骨干军官,个个怒目圆睁,手都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这片阵地,是他们用兄弟的血和汗换来的!想来摘桃子?得问问他们手里的枪答不答应!
唯有刘睿,从始至终都稳坐太师椅。他甚至没有朝窗外看一眼,只是用一块上好的鹿皮,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中98K步枪的枪栓,仿佛那上面沾染了什么看不见的灰尘。
这支队伍与其说是来摘桃子,不如说是来试探——试探他刘睿的成色,更是试探他背后父亲的态度。吃相如此难看,正是要把事情闹大,逼自己让步。
想到这里,他将冰冷的枪栓凑到眼前,对着灯光,审视着上面完美的膛线反光,嘴角逸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冷笑。很好,正好拿你们……来试试这把新刀的锋刃。
“反了!你们要造反吗?!”陈波被几十道冰冷的杀气锁定,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要从马上摔下来,只能色厉内荏地尖叫。
黑娃等人双目赤红,手指已经压在了扳机上。
就在这时,刘睿停止了擦拭的动作。
他只是轻轻地,将那枚擦得锃亮的枪栓,“咔哒”一声,推进了枪膛。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无声的命令。
刘睿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卫戍营的士兵下意识地放下了枪。
“都把枪收起来。”他淡淡地开口。“雷动,让弟兄们收缩防线,守好我们的军火和仓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开枪。”“厂长!”雷动急了。“这是命令。”刘睿抬眼,看了他一下。雷动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一个立正,转身大步走了出去。“是!”
很快,那支川军部队就晃晃悠悠地开进了丰都县城。为首的,是一个肥头大耳的团长,姓陈,是李德彪手下的心腹。陈团长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街道两旁那些军容严整、眼神锐利的卫戍营士兵,眼里闪过一丝嫉妒和不屑。“哪个是你们管事的?”他扯着嗓子喊道,下巴抬得老高。卫戍营的士兵们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没有一个人答话。那种沉默的压迫感,让陈团长脸上一阵发烧。他正要发作,刘睿从指挥部里走了出来。“我就是。”陈团长眯着眼打量了一下刘睿,看他年纪轻轻,身上穿的军装更是闻所未闻,便认定了这是个靠家世上位的公子哥。他清了清嗓子,拿出一副官腔。“你就是刘睿?黄埔毕业的?”他从怀里掏出一份皱巴巴的命令,在刘睿面前晃了晃。“我,二十一军独立三团团长陈波!奉李德彪旅长之命,前来接管丰都防务!”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厉起来。“刘营长,你兵工厂的卫戍营,未经军部调令,擅自越界作战,已经是严重违纪!现在,立刻带着你的人,滚出丰都!这里的善后事宜,就不劳你们费心了!”“缴获的军火、钱粮,全部就地封存,听候我们李旅长发落!”
这话一出,周围卫戍营的士兵们,眼睛瞬间就红了!“操你妈!”黑娃第一个忍不住,破口大骂,“老子们在这里拼命的时候,你们在哪儿?现在跑来抢功劳?!”“哗啦!”几十支98K步枪的枪栓,被同时拉开。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对准了陈波和他身后的亲卫。整齐划一的金属撞击声仿佛一声闷雷,让空气都凝固了。陈波和他那帮兵痞被这股凛冽的杀气吓得脸色一白,胯下的马都焦躁地刨着蹄子。“反了!你们要造反吗?!”陈波色厉内荏地吼道。“住手!”刘睿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卫戍营的士兵下意识地放下了枪。他脸上看不出喜怒,甚至还露出了一丝微笑。“陈团长一路辛苦,剿匪这种粗活,确实不该让您这样的贵人动手。”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外头风大,不如到指挥部里喝杯茶,咱们慢慢谈?”陈波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这么好说话,还以为对方会硬顶到底。看来,还是怕了!他心里顿时又有了底气,从马背上下来,整理了一下军装,趾高气昂地哼了一声。“算你识相!”说着,便大摇大摆地带着几个亲卫,跟着刘睿走进了指挥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