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像一头蛰伏在暮色里的垂死巨兽,黑瓦白墙的轮廓在渐沉的夜幕下模糊扭曲,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我站在镇口那条熟悉的、坑洼不平的土路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把从静心庵得来的、铜锈斑斑的黄铜钥匙。钥匙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直刺骨髓,仿佛握着一块从坟墓里挖出的寒冰。
奶奶的绝笔信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意识里——“毁之,或可断孽;用之,必堕无间。” 断孽?堕无间?胡家祖宅那扇门后,等待我的到底是什么?是终结这一切痛苦的解脱?还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守夜人生死未卜,短信里“它们”的警告如同悬顶之剑。我没有退路了。这诅咒,这孽债,必须由我来做个了断。
夜幕彻底笼罩下来,镇子里零星亮起的灯火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像坟地里的鬼火,衬得四周更加阴森。我深吸一口带着浓重潮气和腐朽木头味的空气,迈步走进了这座梦魇般的小镇。
街道空无一人,青石板路在脚下发出空洞的回响。两旁的房屋门窗紧闭,黑黢黢的窗口像无数只窥视的眼睛。空气中那股熟悉的、混合着纸灰和霉味的气息,比上次来时更加浓烈,几乎凝成实质,缠绕在我的鼻尖。
胡家老宅就在镇子最深处,背靠着黑压压的山林。越靠近,胸口银项链传来的温热感就越发清晰,甚至带着一种急促的悸动,像是预警,又像是……某种呼应。那把黄铜钥匙在掌心也似乎微微发烫,与项链产生着某种诡异的共鸣。
终于,那栋破败、如同巨大棺材般的宅院再次出现在眼前。院墙坍塌得更厉害了,腐朽的木门歪斜着,露出后面杂草丛生、荒凉死寂的庭院。那股令人作呕的阴冷气息,正是从这宅院深处弥漫出来的。
我站在院门外,最后一次犹豫。进去,可能就是死路。不进去,也是慢性死亡。
拼了!
我咬紧牙关,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踏入了胡家祖宅的领地。
院子里杂草比我上次来时更高更密,几乎没过膝盖。夜风吹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无数隐形的东西在草丛中蠕动。主屋的黑影矗立在庭院尽头,门窗破烂,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我没有丝毫停留,径直走向主屋。根据奶奶手记里模糊的提示和钥匙的指引,那个所谓的“密室”,应该就在主屋祠堂的下面。
推开祠堂虚掩的木门,一股浓烈到极致的香烛和霉烂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我连连咳嗽。手电光柱扫过,祠堂内部比外面更加破败,神龛歪倒,祖先牌位散落一地,蒙着厚厚的灰尘。正中央的地面上,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被灰尘覆盖的八卦形图案。
就是这里!
我蹲下身,用手拂去图案中央的积灰。果然,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与周围石板颜色略有差异的方形凹槽。凹槽的中央,是一个锁孔。锁孔的形制,与我手中黄铜钥匙的齿痕,完美吻合!
心脏狂跳起来,手心里全是冷汗。我颤抖着,将黄铜钥匙缓缓插入锁孔。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机括声响,在死寂的祠堂里回荡。
紧接着,脚下传来一阵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震动!八卦图案边缘的石板,开始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一个向下延伸的、黑漆漆的洞口!一股更加阴冷、带着土腥和某种难以形容的陈旧血腥味的气息,从洞口里汹涌而出!
密室!找到了!
我深吸一口气,握紧手电,踩着潮湿滑腻的石阶,一步步向下走去。
石阶很长,深入地下。空气冰冷刺骨,湿度极大,墙壁上凝结着水珠,摸上去滑腻冰凉。终于,脚踩到了实地。手电光扫过,这是一个不大的地下石室,四壁光滑,没有任何装饰,只有正中央摆放着一个东西——
一个半人高的、用某种暗红色石头雕成的……坛子?像是一个骨灰坛,但更大,更厚重。坛子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扭曲诡异的符文,在手机光线下泛着幽暗的光泽。坛口被一种暗黑色的、像是凝固血液的物质严密封死。
这就是……“因果之源”?胡家祖辈用来“镇邪”的……“镇物”?
它静静地立在那里,散发着一种亘古、死寂、却又蕴含着难以想象邪异力量的气息。仅仅是靠近,我就感到灵魂都在颤栗。项链变得滚烫,钥匙也在手中震动,它们都与这石坛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毁掉它?怎么毁?用石头砸?用火烧?奶奶的信里没有说。用之?又怎么用?这玩意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在我盯着石坛,心神剧震、不知所措之际——
“咚!咚!咚!”
沉重而急促的撞击声,突然从头顶的密室入口处传来!伴随着某种野兽般的、充满暴戾气息的咆哮!
是“它们”!追来了!守夜人没能挡住?!
我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抬头!只见入口处的石板正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疯狂撞击,碎石簌簌落下!缝隙中,隐约可见蠕动着的、粘稠的黑色阴影和闪烁着红光的眼睛!
它们要进来了!
完了!前后无路!我被堵死在这地下密室里了!
绝望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我。我背靠着冰冷的石壁,看着那剧烈震动的入口,又看看面前这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石坛,脑中一片空白。
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手中的黄铜钥匙和胸口的银项链,突然同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和强光!两股光芒交汇,猛地照射在石坛表面那些诡异的符文上!
“嗡——!”
石坛仿佛被激活了!坛身的符文逐一亮起,散发出暗红色的、如同血液流动般的光芒!整个石室开始剧烈震动!坛口那暗黑色的封印物质,竟然开始如同活物般蠕动、溶解!
一个冰冷、古老、充满无尽怨念和一丝……渴望的意念,如同潮水般从即将开启的石坛中涌出,直接灌入我的脑海!
“血……胡家的血……钥匙……容器……归来……”
它要出来了!石坛里的东西!它需要胡家的血和钥匙才能彻底解脱!而我,就是那个“钥匙”和“容器”!
头顶的撞击声越来越猛烈,入口的石板已经出现了裂纹!黑色的、带着恶臭的粘液从缝隙中渗漏下来!
没有时间了!
毁掉?根本不知道方法!用之?可能是自取灭亡!但……也许是唯一能对抗外面那些怪物的机会!
被逼到绝境的我,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我猛地用那把黄铜钥匙的尖端,划破了自己的手掌!鲜血瞬间涌出!
然后,我将流血的手掌,狠狠地按向了那符文闪烁、封印即将解开的石坛坛身!
“以吾之血……胡氏之契……启!”
我嘶声吼出连我自己都不明白含义的、仿佛是本能般涌上喉头的句子!
“轰——!!!”
石坛坛口彻底崩裂!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致黑暗与一丝诡异神圣的庞大能量,如同火山爆发般从坛中喷涌而出,瞬间充满了整个石室!
我的身体像被投入了熔炉和冰窖的交界处,一半灼烧一半冻结,意识在巨大的能量冲击下瞬间变得模糊!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我仿佛看到,一个模糊的、穿着古老服饰的……女子的虚影,从破碎的石坛中缓缓升起,她的眼神复杂,充满了无尽的悲伤、怨毒,以及……一丝解脱?
紧接着,是头顶石板被彻底撞碎的巨响!以及无数怪物的疯狂咆哮!
光芒、黑暗、巨响、咆哮……一切交织在一起,将我拖入了无边的混沌……
……
……
……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一片冰冷的黑暗中恢复了微弱的意识。
我躺在地上,浑身剧痛,动弹不得。石室里一片狼藉,那个石坛已经彻底碎裂,变成一地碎石。头顶的入口大开,但外面……一片死寂。
“它们”……不见了?那个虚影……也不见了?
我挣扎着坐起来,发现手中的黄铜钥匙和胸口的银项链,都失去了光泽,变得黯淡无光,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而我的身体里,似乎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而庞大的东西,蛰伏在深处,与我自身的生命气息诡异共存。
诅咒……解除了吗?还是……以另一种更可怕的方式,延续了下去?
我踉跄着爬出密室,回到祠堂。天色微亮,黎明的光线透过破窗照进来,驱散了部分黑暗。整座胡家祖宅,死寂得可怕,那股萦绕不散的阴冷气息,似乎……淡了很多。
我走出宅院,站在荒草丛生的院子里,看着天际泛起的鱼肚白。没有轻松,没有解脱,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茫然。
守夜人……还活着吗?“它们”……还会回来吗?我身体里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奶奶的信里说,“孽缘终须自了”。我了了吗?还是……刚刚开始?
我摸了摸不再滚烫的项链,看了一眼掌心已经凝结的伤口,迈着虚浮的脚步,离开了这片承载着胡家数代罪与罚的土地。
下一个天亮,等待我的,将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