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黄沙漫天。 这里是被称为“鬼门关”的荒漠客栈。
客栈外,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具尸体。他们穿着所谓的名门正派的道袍,却个个死相凄惨,仿佛被某种洪荒巨兽撕碎。 风沙掩埋了血迹,却掩盖不住那股冲天的煞气。
客栈内,一片死寂。 所有的客人都跑光了,只剩下躲在柜台底下瑟瑟发抖的老掌柜。
大堂中央,坐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暗红色的长袍,上面绣着金色的龙纹——那是曾经顾北辰最喜欢的颜色,如今被他穿成了血色。 他的头发变成了银白色,随意地披散着,遮住了半张脸。 最骇人的是他的眼睛。那双曾经清澈如碧波的眸子,此刻变成了竖立的龙瞳,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暴戾与威压。
他是林天佑。 或者说,现在的他叫——天龙魔君。
“掌柜的。” 林天佑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的声音像是敲在老掌柜的心脏上。
“这就是你们这里最烈的酒?叫什么名字?”
老掌柜颤颤巍巍地探出头,声音抖得像筛糠:“回……回魔君大人……这酒叫‘孟婆汤’。据说……是用沙漠深处的忘忧草酿的,喝一碗,能忘前尘;喝三碗,六亲不认。”
“孟婆汤……” 林天佑低声咀嚼着这三个字,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狂狷的笑。
“好名字。” “我都喝了十坛了。”
他看着脚边的空坛子,眼神逐渐变得迷离,却又充满了痛苦的清醒。
“为什么……我还是记得那么清楚?”
在他的脑海里,那场大雨还在下。 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那个冷漠的“滚”字,就像是烙铁一样,一遍又一遍地烫在他的灵魂上。
“这间茶馆,不养闲人。” “你是个懦夫。”
“顾北辰……” 林天佑猛地捏碎了手中的酒碗。 碎瓷片刺破了他的掌心,鲜血滴落在酒里,泛起一圈圈妖异的涟漪。
“你想让我恨你,你想让我断绝关系。” “好,我成全你。” “我现在是魔,你是圣。我杀人,你救世。我们势不两立。”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着空旷的荒漠,对着那轮惨白的月亮,举起了手中残破的酒碗。 那一刻,他的背影竟像极了当年那个孤独站在茶馆里的顾北辰。
“但这碗孟婆汤,我没喝下去。” “我全都吐出来了。”
林天佑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带着一种压抑到了极致的哭腔。
“我不忘。” “我要带着这份恨,这份痛,杀回昆仑,杀回江城。” “我要把你踩在脚下,让你亲眼看看,你口中的废物……是如何颠覆你守护的这破烂苍生!!”
轰! 狂暴的龙气冲天而起,直接掀翻了客栈的屋顶。 在这漫天黄沙中,林天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那是魔的狂笑,也是弟的哀鸣。
……
同一时刻。 江城,随缘茶馆。
这里没有黄沙,只有深秋的寒露。 没有烈酒,只有一盏将熄的孤灯。
顾北辰依然坐在那张太师椅上。 距离那场“魂战”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现在的他,形容枯槁,头发掉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全白了。 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灰败的颜色,那是生命力即将耗尽的征兆。
苏小曼正在帮他擦脸。 动作很轻,很温柔,生怕碰碎了这个易碎的瓷娃娃。
“……北辰。” 苏小曼看着毛巾上沾染的一缕白发,眼眶红了。 “今天有人传信回来……说天佑在西部……杀疯了。” “他……自称魔君,还要……还要带兵杀回来。”
苏小曼一边说,一边观察顾北辰的反应。
顾北辰没有任何反应。 他像是一尊精致的瓷偶,安静,死寂。 他听不见苏小曼的声音,看不见她的表情。
但他并没有“死”。 在他的识海深处,那盏**“心灯”正在进行着最后的锻造。 那缕被他截获的“天道神念”,正在被他的灵魂之火疯狂地炼化。 他在铸剑。 一把无形的、针对天道本体的、必杀的“心剑”**。
这就是他为什么还能活着的唯一原因。 这口气,他在吊着。 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此时,顾北辰的鼻子微微动了动。 虽然五感尽失,但就在苏小曼提到“天佑”这两个字的时候,一种玄之又玄的“直觉”——或者说是血脉深处的悸动,让他感应到了。
那是来自血脉的共鸣。 是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弟弟,那滔天的恨意和思念。 他在想我。 他在恨我。
顾北辰那双空洞的眼睛,缓缓地动了一下。 一滴浑浊的泪水,毫无征兆地从眼角滑落。
他不知道自己在哭。 因为他感觉不到泪水的温度。 但他知道,如果不把这口郁气吐出来,他的心灯就要熄灭了。
他颤抖着抬起手。 那只干枯得如同鸡爪一样的手,慢慢地伸向苏小曼。 苏小曼连忙握住他的手,摊开掌心。
他在她的掌心,极其缓慢地,一笔一划地,写了一个字。 因为没有触觉,他写得很用力,指甲甚至划破了苏小曼的皮肤。
横,竖,撇…… 那是一个“来”字。
来吧。 带着恨来杀我吧。
顾北辰收回手,嘴角极其艰难地,扯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天佑,孟婆汤不好喝。 哥也没喝。 哥什么都记得。 记得你小时候怕黑,记得你第一次练气成功,记得你给我做的红烧肉(虽然咸得要命)。
快来吧。 趁我……还没烂在椅子上。 趁我……还能为你挡最后一道天劫。
苏小曼看着掌心里那个带血的“来”字,握紧了拳头。 她再也忍不住,转身冲出了茶馆,在无人的街角放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