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市的盛夏,午后三点的太阳像是要把柏油马路烤化,空气里都是一股躁动不安的热浪。
文昌路,一条汇集了各色小店的老街,在这种天气里也显得有气无力。街边的香樟树叶子都打了卷,蝉鸣声嘶力竭,反而更添了几分烦闷。
街角,一家名为“随缘”的茶馆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老旧的空调慢悠悠地吐着冷气,驱散了暑热。茶馆不大,一套褪了色的花梨木桌椅,几个散落在角落的蒲团,墙上挂着几幅笔力尚可的山水画,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的装饰。柜台后,一个年轻人正躺在一张竹制摇椅上,闭着眼,手里不紧不慢地盘着一串看不出材质的念珠。
他就是这家茶馆的老板,顾北辰。
三十多岁的年纪,穿着一身宽松的棉麻便服,面容清俊,神态却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懒散,仿佛对世间万事都提不起半分兴趣。这家茶馆是他三年前盘下来的,生意一直半死不活,可他似乎也毫不在意,每天开门就是躺着,关门就是回家,比上班打卡的都准时。
“叮铃——”
门被一股大力推开,风铃发出一阵急促的响声,打破了满室的宁静。
顾北辰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淡淡地说道:“王哥,今天火气不小啊。”
来人是个身高一米七,体重估计也有一百七的胖子,脑门上亮得能反光,穿着一件被汗水浸透的白衬衫,领带歪歪扭扭地挂在脖子上。他正是隔壁“恒通地产”的门店经理,王大海,人称王胖子。
王胖子一屁股坐在顾北辰对面的椅子上,桌子都跟着颤了三颤。他抓起桌上的凉茶壶,也不用杯子,直接对着壶嘴“咕咚咕咚”灌了半天,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要把满肚子的邪火都吐出来。
“别提了,北辰!”王胖子一抹嘴,满脸的苦大仇深,“我真是撞了鬼了!这个月,整整一个月,别说开单了,连个正经看房的客户都没有!我手下那几个小子,天天在店里打苍蝇,再这样下去,我们门店下个月就得关门大吉!”
顾北辰终于睁开了眼。
他的眸子很黑,很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他看了王胖子一眼,这一眼,却和常人眼中的世界截然不同。
在他的“观气眼”中,王胖子整个人就像一个移动的低气压中心。头顶本该代表运势的气场,此刻却是一片浑浊的灰色,如同积压了许久的灰尘,沉重且毫无生气。尤其是在他的眉心印堂之处,那片灰色之中,还缠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那黑气极细,却带着一股子阴冷、败坏的味道。
这是典型的霉运缠身,兼带阴煞侵体之相。
“北辰,你说我这是不是被人下了降头啊?”王胖子是真的急了,口不择言,“我上个星期还专门去城隍庙烧了高香,屁用没有!你说邪门不邪门?”
顾北辰坐直了身子,将念珠放在柜台上,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说道:“王哥,你最近是不是接了一套不太干净的房源?”
王胖子正准备继续抱怨,听到这话,动作猛地一滞,眼睛瞪得像铜铃:“你……你怎么知道?”
做他们这行的,确实会遇到一些所谓的“凶宅”或者风水有问题的房子,价格虽低,但出手极其麻烦,一不小心就会惹上一身腥。
顾北辰抿了口茶,不答反问:“是不是锦绣家园,七号楼,十四层,一四零四那个单位?”
“咣当!”
王胖子手里的茶杯直接掉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全退了,嘴唇哆哆嗦嗦地指着顾北辰,像是白日见了鬼:“你……你……你怎么可能知道门牌号?!”
这件事他可没跟任何人提过!那套房子是业主直接找到他的,因为价格便宜得离谱,他动了心,想捡个漏,所以连手下的员工都没告诉,就自己悄悄把房源挂了出去。
顾北辰的表情依旧平淡如水,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房子,是不是一进门就正对着主卧的窗户,风穿堂而过,让人心里发慌?卫生间的镜子,是不是正对着马桶?还有,次卧的那个衣柜,是不是怎么挪都觉得不对劲,总感觉里面堵着什么东西?”
王胖子已经不是震惊了,而是彻头彻尾的恐惧。
顾北辰说的每一个细节,都分毫不差!穿堂风这种户型缺陷他知道,但卫生间镜子对马桶,还有那个让他每次进去都感觉别扭的衣柜,这些都是极其细微的内部装修问题,外人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起得太急,椅子都被带倒在地。他几步冲到柜台前,双手撑着台面,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充满了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顾大师!您……您是高人啊!求您给指条明路,这房子到底怎么回事?”
一声“顾大师”,让顾北辰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修的是红尘道,求的是在俗世中积攒功德,最忌讳的就是被人当成神棍供起来。
“别叫大师,我就是个开茶馆的。”他扶起倒下的椅子,示意王胖子坐下,“走吧,带我去看看就知道了。茶水钱,记你账上。”
王胖子哪还敢有半句废话,连连点头哈腰,亲自在前面引路,态度恭敬得像是换了个人。
锦绣家园在江城市算是个中档小区,环境还算不错。两人坐着王胖子的二手大众,很快就到了七号楼下。
一进电梯,王胖子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北辰……不,顾大师,您说也怪,每次一进这栋楼,我就感觉后脖颈子发凉。”
“阴气循水而上,这栋楼的排污管道可能有些问题,聚了阴,电梯井就像个抽风口,把阴气带了上来。问题不大。”顾北辰随口解释道。
电梯在十四楼停下。这一层有四户,走廊里静悄悄的。王胖子哆哆嗦嗦地拿出钥匙,打开了一四零四的房门。
“吱呀——”
房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灰尘和霉味的阴冷气流扑面而来,比空调房里的冷气还要刺骨。
王胖子下意识地就想后退,却被顾北辰一把按住了肩膀。
“既来之,则安之。”
顾北辰迈步走了进去。
这套房子是标准的两室一厅,装修还很新,但整个房间的光线都非常暗,明明是烈日当头的下午,这里却像是黄昏时分,让人从心底里感到压抑。
顾北辰的观气眼看得更清楚。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黑灰色雾气,这些雾气如同有生命一般,缓缓流动,尤其是在几个关键的位置,雾气浓郁得几乎化不开。
王胖子跟在后面,小声介绍道:“这房主说他生意赔了,急着出手还债,所以价格比市价低了快三十万。我当时就觉得是天上掉馅饼,没想到……”
顾北辰没理他,径直走到客厅中央。他伸出手,仿佛在感受空气的流动,片刻后,眼神一凝。
“原来如此,真是好恶毒的心思。”
“大师,怎么了?”王胖子紧张地问。
“这不是普通的风水不好,这是有人故意布下的局。”顾北辰指了指客厅正对着大门的窗户,“这里,本该是纳气口,现在却被人用双层隔音玻璃封死了一半,形成‘气口减半’之相,财气进不来。”
他又走到卫生间,指着那面正对马桶的大镜子:“卫生间是污秽之地,镜子属阴,正对马桶,会将污秽之气加倍反射,形成‘污煞冲堂’,住在里面的人,健康和运势都会受损。”
最后,他来到次卧,推开了那个让王胖子感觉别扭的衣柜。
衣柜里空空如也,但顾北辰却蹲下身,在衣柜的内侧顶部角落里,摸出了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
“这是‘压运钱’,”顾北辰将铜钱托在掌心,只见那铜钱上,覆盖着一层几乎凝成实质的黑气,“上一任房主,怕是请了什么心术不正的风水师,布下了这个‘漏财招阴’的绝户局。他自己在这里破了财,不想让下一任房主好过,所以用这种法子,把这房子的气运彻底钉死,谁住进来谁倒霉。”
王胖子听得冷汗直流,两腿发软,要不是扶着门框,几乎就要瘫倒在地。他这才明白,为什么这房子便宜这么多,这哪是房子,这简直是个坑命的陷阱!
“那……那怎么办?大师,这房子还能卖吗?我是不是要亏死在这里了?”王胖子带着哭腔问道。
“破局不难,但强行破局,煞气反冲,布下此局的人会立刻感应到,后患无穷。”顾北辰摇了摇头,“最好的办法,是‘泄’而不是‘破’。”
他说着,让王胖子去车里取来了他常备的工具箱。
顾北辰从里面拿出几面巴掌大的小圆镜,分别贴在了客厅、卧室几个特定的方位。然后,他又取出几只透明的玻璃碗,盛上清水,放在了窗台和门口。最后,他让王胖子马上去楼下花店,买一盆长势最茂盛的龟背竹上来。
王胖子不敢怠慢,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等龟背竹买来,顾北辰将它放在了阳台一个光线最好的角落,又将那枚“压运钱”埋进了花盆的土里。
做完这一切,他拍了拍手,对王胖子说:“好了。”
“啊?这就好了?”王胖子一脸懵圈,他想象中的大师做法,怎么也得是桃木剑、黄符纸,念念有词一番,结果就摆了几面镜子几碗水?
顾北辰看出了他的疑惑,淡淡地解释道:“镜为金,可反煞;水为柔,可容煞;龟背竹生机旺盛,五行属木,可化煞为生。我用镜子将屋内的阴煞之气引导汇集,再用清水将其暂存,最后通过龟背竹的生发之气,将这股阴煞之气转化为一缕生旺之气,从窗口导出。这个局,就从‘漏财招阴’变成了‘泄煞生财’。你再感受一下。”
经他这么一提醒,王胖子才惊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屋子里那股阴冷压抑的感觉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爽通透的舒适感。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似乎都明亮温暖了许多。
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神清气爽,之前那种堵在胸口的烦闷感一扫而空。
“神了!真是神了!”王胖子激动得语无伦次,看着顾北辰的眼神,已经和看活神仙没什么两样了。
第二天上午,王胖子几乎是撞开了“随缘”茶馆的大门,脸上挂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卖了!卖了!顾大师!那房子卖出去了!”他挥舞着手里的合同,激动得满脸通红,“就在今天早上,一个客户主动找上门,连价都没怎么还,就全款拿下了!还比我挂牌价高了五万!”
说着,他从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一把拍在柜台上:“大师!这是十万块钱,一点小意思,您务必收下!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顾北辰将信封推了回去,只从里面抽了一张红色的百元大钞。
“茶钱,一百。其他的,我不能收。”他平静地说道,“我帮你,是为你我之间的缘分,也是为我自己积一份功德。钱,不是我所求之物。”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顾北辰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微弱但精纯的暖流自丹田升起,流转四肢百骸,让他精神为之一振。他知道,这是功德入体的征兆。三千功德,如今又近了一步。
王胖子还想再劝,但看到顾北辰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不知为何,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最后只能深深地鞠了一躬:“大恩不言谢!以后但凡有任何用得着我王胖子的,您一句话!”
送走感恩戴德的王胖子,茶馆又恢复了平静。
顾北辰刚准备躺回他的摇椅,门上的风铃,却又一次响了起来。
这一次的声音,很轻,很柔。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她身姿高挑,气质清冷,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容貌绝美,却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距离感,仿佛一朵开在雪山之巅的莲花。
然而,吸引顾北辰注意的,并非她的美貌,而是她头顶那片与众不同的气运之场。
那是一片浓郁的、寻常人一生都难得一见的纯净紫色,贵不可言!这代表着她非富即贵,身份地位远超常人。
可诡异的是,在那片耀眼的紫气之中,却死死地缠绕着一缕比墨还黑的黑气。那黑气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盘踞在紫气的核心,不断散发出死亡与绝望的气息,正一点一点地侵蚀着那片贵气的根基。
大贵与大凶,这两种极端的气运,竟然同时出现在了一个人身上。
女子走到柜台前,清冷的目光落在顾北辰身上,红唇轻启,声音也如她的人一般,带着一丝寒意。
“请问,这里是不是有位姓顾的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