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宇涵的出生,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涌动的湖面,在高伟的生活中激起了巨大的、难以平复的涟漪。高家所有人的注意力,似乎一夜之间都被这个新生的女婴所吸引。
高长海和王兰自然不必说,他们几乎以爷爷奶奶的身份全身心扑在了县城的那个“家”里,悉心照料着产后的罗珂和嗷嗷待哺的婴儿高宇涵,对孙子高宇轩的疼爱也一如既往。高伟虽然大部分时间仍在高家湾,但魂不守舍的状态越来越明显。
在高家湾,秦明丽仿佛成了一个透明的存在。公婆的心思全在县城的新孙女身上,连电话里的问候都变得敷衍;丈夫高伟人在身边,心却似乎早已飞远。她依旧每天上班、下班,操持着这个名义上属于她和高伟的家,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但那种被彻底边缘化、被无形排斥的感觉,像冰冷的藤蔓,一天天缠绕着她的心,越收越紧。
她试图理解,试图忍耐。她告诉自己,孩子刚出生,大家一时关注是人之常情。她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高伟对那个孩子有责任,那是他的骨血,他不可能完全割舍。她甚至努力让自己显得大度,在高伟偶尔提及孩子时,勉强挤出笑容附和两句。但每当夜深人静,身边传来高伟熟睡的呼吸声,她却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内心一片荒凉。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局外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家庭,被另一个女人和孩子以血缘的名义,一点点蚕食、占据。那种孤独和委屈,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这种压抑的沉默,终于在一天晚上达到了临界点。
高伟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又难掩兴奋的表情,跟秦明丽商量:“明丽,你看……宇涵马上就满月了。我想着,虽然情况特殊,但孩子毕竟是高家的血脉,满月酒还是要意思一下。我想着在高家湾举行满月宴,对孩子有个交代。你觉得……怎么样?”
“高家湾?满月宴?”秦明丽抬起头,看着高伟,眼神里不再是平时的温顺和隐忍,而是充满了难以置信的伤痛和冰冷的嘲讽,“高伟,你以什么身份在高家湾办满月宴?父亲的身份?那我和你呢?我坐在主桌吗?以什么身份坐在那里?高伟现任妻子的身份,当着亲戚的面,给你和前妻的孩子庆祝满月?你是觉得知道这事的人还不够多,非要摆到台面上,让所有人都来看我的笑话吗?还是你想让亲戚们当面夸你高伟有本事,离婚了还能让前妻给你生孩子,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但她倔强地没有去擦,任由泪水肆意流淌。
高伟被秦明丽突如其来的爆发和尖锐的质问惊呆了,他试图解释,语气带着慌乱:“明丽,你……你别激动!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想那么多”
“你没想那么多?”秦明丽凄然一笑,打断他,声音带着哭腔,“高伟,你什么时候为我想过?从她知道怀孕开始,你瞒着我!你偷偷跑去照顾她!你心里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她们母女!”
她越说越激动,积压了数月的委屈和痛苦如同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是,我理解你对孩子有责任!可我呢?我的尊严呢?我的位置呢?你让我以后怎么面对那些亲戚?怎么在这个家里抬头做人?!高伟,你太自私了!你只顾着你的愧疚,你的父爱,你什么时候想过我的脸面往哪放?!”
高伟被质问得哑口无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看着秦明丽泪流满面、近乎崩溃的样子,心中充满了愧疚和无力感。他知道,秦明丽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
“明丽……对不起……我……”他上前想抱住她,却被秦明丽猛地推开。
“别碰我!”秦明丽后退一步,用手背狠狠擦掉眼泪,眼神变得冰冷而决绝,“这个满月酒,你想在那里办就在那里办吧!”
最后通牒已经下达。高伟看着秦明丽决绝的眼神,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他颓然地垂下头,所有的兴致和打算都被击得粉碎。
最终,高伟妥协了。在县城的饭店摆了两桌,主要是家里的亲戚。而无论是高家湾的秦明丽,还是县城的罗珂,都再次默契地选择了缺席。
秦明丽的缺席是决绝的抗议,是她维护自己最后尊严的底线。那天,她以学校有事为由没有去县城参加。罗珂的缺席,则更为简单,自己刚生了孩子,身体虚上不了桌。她的拒绝,既是体谅高伟的难处,更是她划清界限的又一次声明。她不想,也不愿以任何形式参与高家的内部聚会,即使是这种极度缩水的家庭聚餐。她和女儿的世界,需要保持一份独立的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