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宾馆五楼,高长江用房卡刷开自己的房门,沉重的木门“咔哒”一声合上,将外面世界的喧嚣与KtV里那令人面红耳赤的记忆暂时隔绝。他没有开大灯,只按亮了床头一盏昏黄的壁灯,将自己疲惫的身体重重摔进柔软的床垫里。
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高长江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晕,毫无睡意。酒精的余威还在体内窜动,让他的太阳穴微微鼓胀,但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脑海里反复回放的画面——KtV迷离灯光下,李经理和小刘肆无忌惮的纠缠,以及……自己覆在黄梅手背上那短暂却滚烫的触感。
黄梅的手,微凉,细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当时在那种混乱暧昧的氛围下,他的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带着酒精催化的冲动和一种被环境裹挟的试探。现在冷静下来,那份触感却愈发清晰,像烙印一样灼烧着他的神经。他翻了个身,面向墙壁,仿佛这样就能避开那份心虚和躁动。墙壁的另一边,就是黄梅的房间。她现在在做什么?是否也和他一样,因为今晚种种难以入眠?她会怎么想自己那个冒失的举动?是厌恶,是尴尬,还是……也有一丝同样的心绪不宁?
高长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试图将思绪拉回正轨,想想今天总算签下的那份重要合同,这毕竟是值得庆祝的大事,是他能力和价值的证明。对了,合同!想到合同,他下意识地去找自己的公文包。他心头猛地一紧,腾地坐起身!
公文包不在身边!他努力回忆:从昌盛公司出来,去饭店,然后去KtV……在KtV里,包好像一直放在沙发角落!后来被李经理和小刘那一出搞得心神恍惚,离开时竟然完全忘了拿!
“坏了!”高长江低吼一声,冷汗瞬间就下来了。那公文包里不仅装着刚刚签好的四份正式合同原件,还有公司的合同专用章!合同丢了已是天大麻烦,若是连合同章都丢了,被有心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张蔷那边根本无法交代!
巨大的恐慌瞬间压倒了一切暧昧的思绪。他跳下床,鞋也顾不上穿好,趿拉着就冲出门,几乎是扑到隔壁黄梅的房门前,抬手就“咚咚咚”地敲响了房门,力道又急又重。
门内沉寂了几秒钟,传来黄梅带着睡意和警惕的声音:“……谁啊?”
“是我!高长江!黄梅,快开门!急事!”高长江的声音因为焦急而显得有些嘶哑。
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链锁被拉开的轻响。房门打开一条缝,黄梅穿着宾馆的白色睡袍,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明显的困倦和疑惑。她看到高长江衣衫不整、满头大汗、眼神慌乱的样子,先是一愣,随即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紧了紧睡袍的领口,语气带着关切和警惕:“高总?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她看到高长江的眼神里是纯粹的焦急,而非她潜意识里隐隐担忧的某种炽热,稍微松了口气,但心又为他提到的“急事”提了起来。
“合同!还有合同章!是不是在你这里?”高长江急切地问,眼睛紧紧盯着黄梅。
黄梅被问得一愣,蹙眉回想了一下,肯定地摇头:“没有啊高总。公章和营业执照那些文件在我包里,已经拿回房间了。合同和合同章不是一直由您亲自保管的吗?离开昌盛公司的时候是您拿着的。”
高长江一拍脑门,脸色瞬间煞白:“坏了!坏了!我想起来了!落在KtV包间了!走的时候光顾着……光顾着别的,完全忘了这回事!”
黄梅一听,也吓坏了。合同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丢失的后果她简直不敢想象。她也瞬间彻底清醒,睡意全无:“那……那怎么办?现在赶紧回去找?”
“对!马上回去!希望还没被人捡走或者被服务员当垃圾清理了!”高长江心急如焚,“你快换衣服,我们打车过去!”
黄梅也知事态严重,连忙点头:“好!高总您等我一下,我马上好!”她迅速关上门,里面传来急促的换衣声。
几分钟后,黄梅已经换上来时那身职业套装,头发随意扎起,脸上还带着匆忙的痕迹。两人也顾不上多话,急匆匆地下楼,跑到宾馆门口,拦了一辆夜间出租车,直奔刚才那家KtV而去。
深夜的县城街道空旷了许多,出租车开得很快。车内气氛凝重,两人都沉默着,高长江不停地看表,眉头紧锁,黄梅则忧心忡忡地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灯。刚才房间里的那点尴尬和暧昧,此刻被巨大的焦虑完全冲散,取而代之的是共同面对危机的紧迫感。
到了KtV门口,已是深夜,门口霓虹闪烁,但进出的人明显稀少。高长江和黄梅快步冲进去,直奔他们之前所在的包间。包间已经被打扫过,空空如也,只有残留的烟酒气味提示着不久前的喧闹。
高长江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强自镇定,找到前台值班的服务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正打着哈欠。
“你好,请问大概一个多小时前,我们在V888包间,可能落了一个黑色的公文包在沙发上,你们打扫的时候有看到吗?”高长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但语速还是暴露了他的焦急。
服务员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一脸紧张的黄梅,慢悠悠地弯腰,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黑色的公文包:“是不是这个?刚才打扫阿姨送过来的。”
看到那个熟悉的公文包,高长江和黄梅几乎同时长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地!高长江连忙接过,迫不及待地拉开拉链检查——四份合同整齐地躺着,旁边的夹层里,合同章也安然无恙!
“是的!是的!就是这个!太感谢你了!小哥!真是太感谢了!”高长江激动得连连道谢,从钱包里掏出两张钞票塞给服务员,“一点心意,买烟抽!辛苦了!”
服务员推辞了一下,最终还是收下了,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没事,客人您太客气了。以后小心点就行。”
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冲散了所有的紧张和疲惫。高长江紧紧抱着公文包,仿佛抱着失散的孩子。黄梅也抚着胸口,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两人走出KtV,深夜凉爽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一丝清甜。经历了这一番大惊吓,两人都感觉像是打了一场仗,此刻松懈下来,才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但同时也有一种共同历经险境后的奇特轻松感。
看了看时间,已是凌晨一点多。宾馆是回得去,但经过这番折腾,睡意早已荡然无存。
高长江看了看身边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清亮的黄梅,心中充满了感激。今晚若不是她及时送来文件,合同签不成;若不是她此刻陪着自己深夜奔波,找回合同,后果不堪设想。他心中那点因KtV举动而产生的芥蒂,在共同的“战斗”情谊面前,似乎淡去了不少。
“黄梅,”他开口,声音温和了许多,“折腾了大半夜,饿不饿?我看那边有个路边摊还亮着灯,要不……去吃点东西垫垫?反正也睡不着了。”
黄梅确实也觉得胃里空空,又冷又饿,便点了点头:“嗯,听高总的。”
路口拐角处,支着一个简陋的宵夜摊,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挂在棚顶,散发着温暖的光。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妇,正在忙碌着,锅里冒着热气。两三张矮桌摆在路边,空无一人。
高长江和黄梅走过去,找了个相对干净的桌子坐下。塑料凳子矮小,两人坐下后,视线几乎齐平,距离似乎也在不经意间拉近了许多。
“老板,两碗馄饨,再加两个茶叶蛋。”高长江熟稔地点了单。
“好嘞!”老板娘应了一声,开始下馄饨。
等待的间隙,夜晚的寂静笼罩着小小的摊位。远处偶尔有车辆驶过,带来一阵短暂的光影和声响,随即又归于沉寂。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煮熟的香气和夏夜特有的草木气息。
两人一时无言。经历了晚上的应酬、KtV的尴尬、丢失合同的惊恐和失而复得的狂喜,这一连串跌宕起伏的事件,让两人之间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联系。此刻坐在这个简陋却充满烟火气的路边摊前,仿佛暂时从那个充满算计和欲望的商务世界中抽离出来,有种不真实的平静。
高长江搓了搓手,打破沉默:“今晚……真是多亏你了。要不是你,合同签不了;要不是你陪着来找,这包丢了可就真出大事了。”
黄梅微微低头,用纸巾擦着桌面:“别这么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其实……我也吓坏了。真要丢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怪我,太大意了。”高长江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自责,“光顾着应付李经理他们,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他提到李经理,自然就想起了KtV里那不堪的一幕,以及自己随后那个冒失的举动。气氛又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黄梅似乎也想到了同一处,脸颊在灯光下微微泛红,没有接话。
这时,老板娘端上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清汤白馄饨,撒着葱花和虾皮,香气扑鼻。
“快趁热吃吧。”高长江拿起勺子,率先吃了起来。热乎乎的食物下肚,驱散了深夜的寒意,也缓和了尴尬的气氛。
黄梅也小口吃着,动作斯文。
吃着吃着,高长江似乎下了决心,放下勺子,看着黄梅,语气诚恳地说:“黄梅,今天晚上在KtV……我……我当时可能喝了点酒,有点……有点失态了。要是有什么冒犯的地方,你别往心里去。”
他终于还是提到了这件事。黄梅拿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心跳漏了一拍。她没想到高长江会如此直接地道歉。她抬起头,对上高长江带着歉意和些许不安的目光。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轮廓分明,眼角的皱纹似乎也显得柔和了许多。
“没……没有的事,高总。”黄梅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馄饨,声音轻得像耳语,“我知道……当时那种情况……大家都有点……不自在。”她没有明确说原谅,但也没有指责,只是将原因归咎于环境和酒精,给彼此都留了台阶。
高长江听出了她话里的宽容,心里一松,同时也涌起一股更复杂的情绪。他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灯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密的阴影,显得格外温顺动人。一种混合着感激、愧疚和一丝难以名状怜惜的情绪,在他心中弥漫开来。
“唉,”他又叹了口气,这次带着更深的感慨,“有时候想想,这做生意,真不容易。陪吃陪喝陪玩,还得看人脸色。像李经理和小刘那样……真是……”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黄梅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理解。她何尝不觉得累?为了生活,为了这份工作,她也要强颜欢笑,应对各种场面。今晚的遭遇,让她更深刻地体会到高长江作为男人的不易和身不由己。
“不过,”高长江话锋一转,语气坚定起来,“合同总算签下来了,这是最大的收获!再难也值了!黄梅,这次你立了大功,回去我一定跟张总好好给你请功!”
黄梅抬起头,露出一丝真诚的笑容:“谢谢高总。能帮上忙,我就很开心了。”
两人相视一笑,之前的尴尬和隔阂,似乎在热馄饨的蒸汽和这深夜的坦诚交谈中,消散了大半。一种超越上下级、更像是共同经历过风雨的伙伴情谊,在悄然滋生。
吃完宵夜,高长江抢着付了钱。两人并肩走在回宾馆的寂静街道上,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虽然没有再多的言语,但气氛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和微妙,反而多了一份难得的平和与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