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伟和秦明丽离婚后,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脱。不是撕心裂肺的痛,也不是如释重负的轻快,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仿佛刚刚结束了一场漫长而消耗巨大的鏖战,身心俱疲,只想找个安静的角落,独自舔舐伤口,或者干脆什么都不想,沉沉睡去。
他没有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任何人——包括住在罗珂那里的父母,也包括罗珂本人。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第一次婚姻的破裂,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充满了狗血和不堪。这第二次婚姻的终结,却如此悄无声息,平静得近乎诡异,仿佛只是撕掉了一页无关紧要的日历。两种截然不同的收场,却都指向同一个结果:他高伟,再一次成了孤家寡人。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蹩脚的演员,两次闯入名为“婚姻”的围城,试图扮演好丈夫的角色,最终却都把戏演砸了,不仅自己伤痕累累,也将搭档拖入了泥潭。与罗珂的婚姻充满了怨怼、背叛和剪不断的纠葛;而与秦明丽的这段,更像是一场建立在误解和替代基础上的仓促联盟,最终在冷漠和疏离中无声瓦解。他似乎总在追求某种圆满,却总是在接近终点时,将一切搞成一地鸡毛。
“也许,我根本就不适合婚姻这座围城。”高伟在心里对自己苦笑。他太容易迷失,太容易被欲望和情绪左右,既缺乏经营的耐心,又没有担当的决绝。
接下来的日子,高伟表现出了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他像上了发条的钟摆,规律地运转着。白天在村委处理公务,开会、调解纠纷、跑项目,一丝不苟;下午去“高家湾农业”的厂里转转,查看生产,过问销售,事无巨细。他甚至比以往更加投入工作,仿佛要将所有的精力都消耗在具体的事务中,让自己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
在父母和罗珂面前,他也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当母亲王兰试探着问起秦明丽怎么好久没回来时,他只是含糊地搪塞:“她学校忙,带毕业班,压力大。” 当罗珂偶尔带着孩子回来,眼神中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探询时,他也只是聊聊孩子的学习、村里的闲事,绝口不提自己的婚姻状况。他把自己伪装得很好,好到几乎连自己都要相信,他真的已经从那两段失败的关系中走了出来,云淡风轻了。
只有夜深人静,独自一人躺在高家湾老宅那张冰冷的床上时,那种巨大的空虚和孤独感才会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开始刻意回避一切可能引发情感波动的事物,仿佛看淡了一切,也看破了一切。他用一种近乎自虐的忙碌和刻意的麻木,为自己筑起了一道情感隔离墙。
某个闲来无事的周末午后,他独自坐在院子里,看着天空中舒卷的流云,心中感慨万千。他拿出纸笔,信手写下了一首打油诗,与其说是诗,不如说是对自己这半生情路坎坷的一种自嘲和总结,也算是对秦明丽、对罗珂、更是对自己的一种交代:
“他日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白头若是雪可替,世上何来忘情人!”
写完,他放下笔,怔怔地看着这几行字。“同淋雪,共白头”,多么美好而虚幻的愿景,象征着携手一生、不离不弃的誓言。可现实中,无论是与罗珂曾经的炽热,还是与秦明丽短暂的温情,都如同雪花般易逝,最终只留下彻骨的冰凉。“雪”可以假装是“白头”,但自欺欺人的假象,又如何能替代真正历经岁月沉淀的真情?如果白头偕老可以如此轻易地被一场雪替代,那世间又哪里还会有那么多为情所困、难以忘怀的伤心人呢?
这首诗,像一面镜子,照见了他内心的矛盾与荒诞。他渴望真情,却总是在追寻的路上迷失方向;他看似洒脱,实则根本无法真正忘怀。
高伟真的可以忘记罗珂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他心底再清晰不过。不可能。
尽管他试图用工作和麻木来麻痹自己,尽管他经历了与秦明丽的又一段婚姻,但罗珂这个名字,这个女人,早已像一枚深深的烙印,刻在了他生命的年轮里。她是他的青春,是他的结发妻子,是他一双儿女的母亲,是他们曾经共同度过漫长岁月的见证。他们之间,有最纯粹的爱恋,也有最刻骨的伤害;有无法割舍的亲情纽带,也有复杂难言的欲望纠缠。
离婚后与罗珂的重逢和那些隐秘的越界,与其说是旧情复燃,不如说是这种“无法忘记”在特定情境下的病态爆发。他恨过她,怨过她,也曾试图逃离她,但兜兜转转,他发现自己的情绪、欲望、甚至痛苦,依然会不由自主地被这个女人牵动。秦明丽的出现和离开,某种程度上,更像是一面镜子,反而更加清晰地照见了他内心深处,那个始终无法被任何人真正取代的、属于罗珂的位置。
高伟收起那张写着打油诗的纸,长长地叹了口气。离了两次婚,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解脱,可以真正“看淡”了。但此刻他才明白,所谓的“看淡”,或许只是一种无奈的妥协和疲惫的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