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开车离开镇中学,又是如何恍恍惚惚地回到高家湾的。秦明丽宿舍里那场对峙,像一场凌厉的冰雹,将他内心仅存的一点点愤怒和自以为是彻底砸得粉碎,留下的只有一片泥泞不堪的悔恨和深入骨髓的寒意。他没有回父母那边,也没有去老宅,而是下意识地将车开到了“高家湾农业”的厂区。
下午的阳光透过办公室的窗户,将灰尘照得纤毫毕现,却丝毫驱散不了他心头的阴霾。他反锁了办公室的门,将自己囚禁在这方熟悉又陌生的空间里。他没有开灯,也没有处理任何公务,只是瘫坐在宽大的办公椅上,仰头望着天花板,任由思绪在痛苦的泥潭中翻滚、沉沦。
两段失败的婚姻,如同两场闹剧,交替在他脑海中上演。与罗珂,是年少炽热爱恋后的相看两厌、是背叛与伤害交织的孽缘,离婚后却依然剪不断理还乱,欲望与旧情如同鬼魅般纠缠。与秦明丽,则更像是一场仓促的结合,最终在冷漠、疏离和他自己持续的不忠中,以对方早已心属他人、自己沦为最后知情者的可笑方式收场。
他想恨秦明丽,恨她的背叛和隐瞒。但每一次恨意升起,紧随其后的便是更强烈的自我谴责——那个关键的、秦明丽晕倒需要他的下午,他在哪里?他在做什么?他在罗珂的床上!是他亲手将妻子推向了别人的怀抱!他有什么资格去恨?他甚至觉得,秦明丽选择郭斌,或许是一种解脱,一种对她自己更“好”的归宿。至少,郭斌能给她自己无法给予的、稳定的关怀和世俗的体面。这么一想,那股憋闷的怒气,竟奇怪地消散了大半,转化成一种复杂的、带着苦涩的释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类似“祝她幸福”的荒谬解脱感。
那么,罗珂呢?这个他生命中最深刻、最复杂的烙印。离婚后这些年的纠缠不清,上次住院时她的焦急奔走,都证明他们之间那根无形的线从未真正断裂。复婚的念头,不是没有出现过。尤其是在与秦明丽的婚姻名存实亡、以及此刻倍感孤独的时候,那个有罗珂、有孩子们组成的、看似完整的“家”的幻影,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但理智很快浇灭了这瞬间的冲动。复婚?谈何容易!且不说罗珂是否愿意,就算她愿意,复婚之后呢?罗珂那个势利眼、总想捞好处的哥哥嫂子,会轻易放过他们吗?必定会像水蛭一样重新吸附上来,搅得家无宁日。当初离婚时的种种不堪和互相伤害,真的能一笔勾销吗?破镜重圆,裂痕犹在。更重要的是,他自己这颗不安分的心,真的能从此收心,担负起一个丈夫和父亲的全部责任吗?他对自己毫无信心。复婚,或许只是从一个泥潭,跳入另一个更熟悉、却也更深不可测的泥潭。
思绪如同乱麻,越理越乱。一种巨大的、无处排遣的孤独感和空虚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像一叶孤舟,在茫茫大海上漂泊,找不到任何可以停靠的港湾。事业上的那点成就,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根本无法填补情感世界的巨大荒芜。
窗外,夕阳渐渐西沉,天色由明亮的橘红转为深沉的靛蓝。厂区里机器的轰鸣声陆续停歇,工人们下班的喧闹声也渐渐远去,最终归于一片寂静。整个办公楼,仿佛只剩下他一个活物。
就在高伟沉浸在自我放逐的黑暗中时,办公室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接着是几下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高总?高总?您还在里面吗?” 是王春兰的声音。
高伟愣了一下,不想被打扰,但又不好不回应,只得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应了一声:“在,春兰,有事?”
“我看您车还在,灯也没开,以为您忘了关灯锁门呢。”王春兰在门外说道,“您……没事吧?还没吃饭吧?我晚上食堂多打了份饭菜,给您放门口?”
高伟本想拒绝,但胃里确实空落落的,加上一种难以言说的、不想独自面对这漫长黑夜的脆弱感,让他改变了主意。他起身,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王春兰,穿着朴素的工作服,脸上带着关切的笑容,手里端着一个铝制饭盒,里面盛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春兰,麻烦你了。”高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侧身让她进来。
“不麻烦不麻烦,您快趁热吃吧。”王春兰把饭盒放在办公桌上,顺手按亮了桌上的台灯。昏黄的灯光驱散了一室黑暗,也映照出高伟那异常憔悴、眼窝深陷的脸。
“高总,您……脸色很不好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遇到啥难事了?”王春兰心细,忍不住多问了一句,眼神里充满了真诚的担忧。
这声简单的关心,在此刻孤立无援的高伟听来,竟有种莫名的暖意。他叹了口气,摆摆手:“没事,就是……有点累。你先回去吧,我吃完自己收拾。”
“哎,行,那您慢用,我先去把车间电闸检查一下就走。”王春兰说着,便转身出去了。
高伟坐在桌前,机械地吃着饭菜,味同嚼蜡。吃完后,他感到口干舌燥,便拿起桌上的茶杯,走到角落的饮水机旁接水。
就在这时,王春兰检查完电闸回来了,推门进来,看到高伟在接水,便很自然地走过去,说道:“您放着,我来收拾吧。” 说着,就伸手去拿桌上那个空饭盒和筷子。
高伟接完水,转过身,恰好看到王春兰正弯着腰,俯身擦拭他刚才吃饭时不小心滴在桌面上的几点油渍。她今天穿的是一条略显紧身的深色裤子,这个弯腰的姿势,使得她丰满的臀部曲线被清晰地勾勒出来,浑圆而饱满,在灯光下,充满了一种成熟女性劳作的、原始而健康的风韵。
高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定格在了那诱人的曲线上。下午与秦明丽对峙的羞辱、对两段失败婚姻的悔恨、对未来的迷茫、以及此刻被孤独和欲望煎熬的脆弱……所有这些压抑已久的负面情绪,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熟悉且唾手可得的宣泄口。一种混合着报复性放纵、寻求肉体慰藉、以及纯粹生理冲动的邪火,“腾”地一下从他小腹窜起。
他端着水杯,径直走到王春兰身后。没有犹豫,没有言语,他直接伸出双臂,从后面紧紧抱住了她,双手熟练而用力地覆上了她腰臀之间的丰腴曲线。
王春兰的身体猛地一僵,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但挣扎的力度却远不如初次那般激烈。她扭过头,脸上带着一丝慌乱和嗔怪,压低声音:“你门还没锁呢!让人看见……”
高伟充耳不闻,反而用身体将她更紧地压向办公桌边缘,脸颊埋在她颈窝,呼吸灼热而急促,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欲望:“都走了……没人……春兰……别动……”
王春兰象征性地扭动了几下,嘴里发出含糊的抗议,但身体却在高伟熟悉的气息和强势的力道下,渐渐软了下来。他们之间,早已不是第一次。那种隐秘的、各取所需的默契,在此时高伟明显异常的情绪状态下,变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许。她半推半就地,任由高伟用脚后跟将门踢上,甚至在他反手锁门时,只是紧张地瞟了一眼门口,并未真正阻止。
办公室里,昏黄的台灯下,两具身体在熟悉的角落,进行了一场仓促、激烈、毫无温情可言却充满原始张力的交合。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有粗重的喘息、桌子摇晃的闷响和女人的轻叹。这更像是一场纯粹生理上的发泄与慰藉,是溺水者抓住一根熟悉的浮木,尽管知道这浮木本身也千疮百孔。
风暴很快平息。高伟喘着粗气,退后一步,靠在文件柜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刚才的狂热迅速被巨大的空虚感和自我厌恶取代。他甚至没有去看王春兰,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王春兰默默地整理好衣物,背对着他,梳理着散乱的头发。空气中弥漫着情欲过后的浑浊气息和死一般的寂静。没有道歉,没有温存,甚至连眼神交流都没有。这种沉默,比任何言语的谴责都更让高伟感到无地自容。
过了好一会儿,王春兰才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和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看着高伟,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问道:“高伟……你今天……到底出啥事了?跟秦老师有关?”
高伟的身体微微一颤,依旧闭着眼,仿佛不愿面对。但在这种近乎赤裸的相对和事后的空虚中,心理防线脆弱不堪。他需要倾诉,需要一个树洞,哪怕对方是刚刚与他发生过关系的王春兰。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地,将今天如何得知秦明丽与郭斌的婚讯,如何冲到学校质问,以及秦明丽如何说出那个“周四下午”的真相,以及他们早已秘密离婚的事实,断断续续地、毫无保留地吐露了出来。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对自己进行一场迟来的审判。
王春兰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脸上看不出太多惊讶,仿佛早已猜到几分。直到高伟说完,像被抽空了力气般滑坐到椅子上,她才幽幽地叹了口气。
“唉……”她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同情,也有一丝了然,“我就说嘛……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原来是为这个。”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沧桑和直白:“离了就离了吧,那样心不在你身上的女人,强留着也没意思。只是你……高伟,别再这么糟践自己了。身子是自己的。”
说完,王春兰不再多言,快步走到门口,打开锁,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了办公室,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渐行渐远。
办公室里,再次只剩下高伟一人。他瘫在椅子上,望着窗外浓重的夜色,感觉自己像一块被丢弃的破布,沾满了污秽和耻辱。这次与王春兰的纠缠,没有带来任何慰藉,反而像一面镜子,照见了他此刻的堕落和不堪。他用一种沉沦来对抗另一种沉沦,结果只是在泥潭中陷得更深。夜,漫长而冰冷,而内心的空洞,似乎永远也无法填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