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高伟一大早就醒了。或者说,他几乎一夜都没怎么睡踏实。心里反复回放着陈红电话里透露的信息,兴奋、期待、还有一丝不确定的焦虑,像几只小爪子,在他心头上挠来挠去。他决定今天就待在县城的家里等,哪里也不去。
整个上午,他都处于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手机被他放在客厅茶几最显眼的位置,音量调到最大。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本杂志,眼睛却每隔几十秒就不由自主地瞟向那安静的屏幕。电视开着,播放着早间新闻,但他完全不知道里面在讲什么,声音只是背景噪音。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分钟都过得格外缓慢。室内安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这声音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更添焦躁。
突然,手机屏幕亮起,发出“嗡嗡”的震动声!
高伟像被电击一般,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心脏“咯噔”一下狂跳起来,脸上瞬间绽放出期待的光芒,一个箭步冲过去,几乎是抢一般抓起了手机!然而,屏幕上显示的却是一个本地的固定电话号码,似乎是某个单位的工作电话。他眼中那簇火苗瞬间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难以掩饰的失落。他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喂,你好?”
“高村长吗?我镇土地所的老王啊,有个表需要您核对签个字,下午方便过来一趟吗?”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工作声音。
“哦,王所啊,行,我知道了,下午我看看时间,可能在县里办事,回头联系。”高伟应付了几句,匆匆挂断电话。放下手机,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重重地坐回沙发里,心情也随之一落千丈。
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厂里王春兰打来的,汇报一些日常生产情况。高伟耐着性子听完,交代了几句,嘱咐她有事电话联系,没什么大事自己今天在县里。挂断后,心情更加烦躁。
“怎么回事?这都快中午了,怎么还没信儿?”高伟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开始胡思乱想起来,“难道是万总日理万机,把我这茬给忘了?还是昨天的消息只是随口一说?或者……陈姐那边根本没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万总?只是客套一下?” 各种不好的猜测像气泡一样冒出来,让他坐立难安。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冲动,想立刻给陈红打个电话问问情况。但手指悬在陈红的号码上,他又犹豫了。这样贸然去问,显得自己太沉不住气,可能会让陈红觉得他不够稳重,甚至看轻了他。
正当他心浮气躁、几乎要按捺不住的时候,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响起,罗珂中午放学回来了。
她一进门,就看到高伟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客厅里踱步,眉头紧锁,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她放下包,换了鞋,走到他身边,语气温柔中带着些许好笑:“看你这一上午,魂都丢了吧?手机都快被你看出花来了。至于吗?这么着急上火的。”
高伟叹了口气,像是找到了宣泄口:“能不急吗?陈姐说万总今天可能来,这都一上午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啥也干不进去。”
罗珂给他倒了杯水,笑着宽慰道:“你呀,就是太心急了。人家万总什么身份?就算上午到,那肯定也要先跟自己的亲外甥女赵县长碰头,说不定还有县里其他领导要见面,吃个工作餐,叙叙家常,聊聊正事。这不得花时间?怎么可能一到就先给你打电话?你得摆正自己的位置呀,我的高大村长!安心在家等着,该来的总会来,是你的跑不掉。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
听了罗珂这番合情合理的分析,高伟焦躁的心情平复了不少。是啊,自己确实有点急昏头了,万松那样的人物,行程安排肯定以官方和亲属为先,自己能排上号私下见面就已经很不错了,哪能指望人家一下车就召见?他自嘲地笑了笑,心情放松下来,连日来的紧张和等待带来的疲惫感也涌了上来。
中午,王兰做了点面条,几个人吃完后,高伟感觉困意袭来。也许是精神放松了的缘故,他回到卧室,躺在床上,本想闭目养神,结果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惊醒。高伟迷迷糊糊地抓起枕边的手机,眼睛还没完全睁开,瞥见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心里先是习惯性地一沉,闪过一丝失望——不是他期盼的万松的号码或者省城的号码。但出于礼貌和一丝残存的侥幸,他还是按下了接听键,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喂?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沉稳、语速适中且非常礼貌的男声:“您好,请问是高伟高总吗?”
“我是高伟,您是哪位?”高伟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对方的语气让他感觉这不是普通的骚扰电话。
“高总您好!我是万总的秘书,我姓马,马志华。”对方的声音清晰而恭敬。
“万总的秘书!”高伟的睡意瞬间一扫而光,整个人像被注入了强心针,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发颤,连忙回应道:“哎呀!马秘书!您好您好!久仰久仰!” 他虽然从未见过这位马秘书,但此刻听到这个身份,感觉比听到亲人的声音还亲切。
马志华在电话里客气地笑了笑,继续说道:“高总您太客气了。万总这边下午的会议刚刚开始,他进会议室前,特意把您的电话给了我,嘱咐我联系您。万总的意思是,如果您现在方便的话,可以来县政府这边。我在三楼的会客室等您。等万总那边会议结束,我们再一起过去见他。您看方便吗?”
“方便!方便!太方便了!”高伟连声应道,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我马上就到!马上就到!谢谢马秘书!谢谢!”
“好的,高总,那我在三楼会客室等您。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一会儿见!”
挂断电话,高伟兴奋地挥了一下拳头,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来了!终于来了!贵人驾到!他冲进卫生间,用最快的速度用冷水洗了把脸,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然后冲回卧室,打开衣柜,精心挑选了一件最挺括的衬衫和那条罗珂新给他买的西裤,对着镜子仔细整理好头发和衣领,确保自己看起来精神抖擞、干净利落。他知道,这次见面,不仅仅是老友重逢,更可能关系到自己未来的发展,第一印象至关重要。
他快步下楼,发动汽车,一路朝着县政府大楼疾驰而去。心情既兴奋又带着一丝紧张。
县政府大楼庄严肃穆。高伟停好车,整理了一下衣襟,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大厅,按照指示牌找到楼梯,上到三楼。走廊里很安静,他很快找到了那间挂着“会客室”牌子的房间。门虚掩着,他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那个熟悉的、沉稳的年轻男声。
高伟推门进去,只见一个穿着合体深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年纪约莫三十出头、看起来十分精干得体的年轻人从沙发上站起身,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迎了上来。他应该就是马志华秘书。
“您好,马秘书!我是高伟。”高伟赶紧上前一步,主动伸出手,态度恭敬。
“高总您好!快请坐!”马志华热情地与他握手,引他到沙发落座,动作流畅自然,显示出良好的职业素养。
两人坐下后,马志华笑着解释道:“高总,本来今天的会议,我是需要进去做记录的。不过万总特意交代了,让我在这里等您,怕您来了找不到人。县里面也很重视,专门给我们开了这间会客室休息。” 他的话看似随意,却巧妙地透露出万松对高伟的重视以及县里对万松一行的礼遇。
高伟连忙表示感激:“哎呀!真是太感谢万总惦记了!也辛苦马秘书您专门等我!”
这时,县委办公室的一位副主任亲自端着两杯刚沏好的热茶走了进来,客气地放在两人面前的茶几上,又寒暄了两句才离开。这等规格的接待,让高伟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了万松此次到来的分量。
待办公室副主任离开,会客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马志华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看似随意地,带着几分好奇和试探的语气问道:“高总,恕我冒昧问一句,您和我们万总……是旧相识?我看万总对您这次见面,安排得可是相当周到啊。” 他作为秘书,需要准确把握老板与各方关系亲疏远近的分寸。
高伟听到这个问题,心里快速权衡了一下。他当然不能直接说是因为陈红的关系,那样显得层次太低。他想起昨晚和罗珂商量过的说辞,便笑了笑,用一种既不失分寸又显得关系亲近的语气回答道:“马秘书客气了。万总……他是我姐夫。我们认识很多年了。” 他刻意模糊了“姐夫”的具体指向,但听起来关系非常近。
果然,马志华一听“姐夫”这个称呼,眼神瞬间发生了变化,刚才那种纯粹职业化的客气,立刻增添了几分真正的重视和热情。他连忙放下茶杯,语气更加恭敬了几分:“哎呀!原来是这样!失敬失敬!我说呢!高总您看我这眼力见儿!您是陈总的弟弟吧?真是没想到!一家人,一家人!”
高伟心里明白,马志华是万松的贴身秘书,对自己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万松对自己的态度。他这番热情的回应,让高伟心里更加有底了,连忙谦虚道:“马秘书您太客气了,叫我高伟就行。”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主要是马志华介绍了一下万松这次来的大致行程和目的,高伟则认真听着,不时附和几句。但两人的心思,其实都有一部分系在隔壁的会议室里,等待着那扇门的开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会客室里很安静,只有两人偶尔低声交谈和喝茶的声音。高伟表面上保持着镇定,但内心其实有些焦急和期待,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隔壁会议室的方向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声音,似乎是门被打开了,紧接着是杂沓的脚步声和多人交谈的声音。
马志华立刻站了起来,神色一凛,对高伟低声道:“高总,会议好像结束了。我们准备一下。”
高伟也赶紧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本就很平整的衣领,深吸一口气,努力让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马志华示意高伟跟在他身后,两人轻轻走到会客室门口,但没有立刻出去,而是站在门内,透过门缝向外望去,等待着合适的时机。
只见走廊里,一群人正从会议室里走出来。为首两人,正一边走一边亲切地交谈着。其中一人,气度沉稳,面容儒雅中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场,正是他期盼已久的万松!
而走在万松身旁,微微侧身听着他说话,不时点头附和的,正是万来县的县长!在高伟这个角度,还能看到万松身后半步左右,跟着一位穿着职业套裙、气质干练、容貌秀雅的中年女性,她脸上带着淡淡的、得体的微笑,正是常务副县长赵亚琳!她偶尔也会插上一两句话,显然与万松的交流非常自然熟稔。
这群人边走边谈,气氛融洽,朝着走廊另一端走去,看样子是准备去县领导的办公室继续深谈。高伟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这就是他等待的贵人,以及贵人背后那深不可测的能量网络!他们,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