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两天,对于康兰而言,是人生中前所未有的漫长、煎熬且充满内心风暴的四十八小时。她将自己封闭在那套宽敞却冰冷的家里,拉上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喧嚣的城市。手机调成了静音,除了必要的饮水进食,她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或是躺在床上,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脑海中进行着激烈无比的思想斗争。
那两支显示着清晰两道红杠的验孕棒,像两个灼热的烙印,深深地烫在她的心尖上,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身体里正在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个微小的、却蕴含着无限可能的生命,正在她的子宫里悄然孕育。这个事实,带来的冲击远超出她最初的“计划”和想象。
“生,还是不生?” 这个沉重的问题,如同一把利刃,悬在她的头顶,每一个念头都牵扯着巨大的痛苦和彷徨。
“打掉?”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一股强烈得连她自己都惊讶的本能抗拒狠狠压了下去。随之而来的,是心脏一阵尖锐的抽搐和难以言喻的酸楚。她下意识地用手紧紧护住小腹,仿佛那里已经能感受到生命的跳动。她想起自己决定实施那个“疯狂计划”的初衷——不正是源于对拥有一个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的极度渴望吗?不正是受够了年岁渐长、情感无依的孤独感吗?如今,上苍竟然真的回应了她的渴望,她怎么能亲手扼杀这个刚刚萌芽的希望?
紧接着,她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异常清晰地浮现出在高伟家小院看到的那个画面:夕阳的余晖下,罗珂蹲在地上,笑容温柔明媚,细心地帮小轩擦去额头的汗水,又剥好葡萄喂到小雨的嘴里。两个孩子环绕在她身边,叽叽喳喳,活泼可爱。那一刻,罗珂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作为母亲的、充盈而满足的光辉,那种被需要、被依赖的幸福感和踏实感,曾像一根尖刺,深深扎进康兰的心底,让她羡慕不已,甚至自惭形秽。
那个画面,此刻成了最强大的催化剂。一种源自女性本能的、强大的母性柔情,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犹豫和恐惧!她想要那个孩子!她想体验那种完整的、作为一个母亲的人生!她想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来驱散这偌大都市里如影随形的孤独感!
“生下来!必须生下来!” 这个声音在她心底变得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坚定。一旦做出了这个核心决定,康兰那被职场千锤百炼的理性思维和规划能力,立刻开始高速运转,全面评估和筹划接下来要面对的一切现实问题。她不再沉溺于情绪化的恐慌,而是像对待一个重大的商业项目一样,开始冷静地、甚至有些冷酷地分析利弊,制定策略。
首先,是工作层面,如何向公司、特别是向对她有知遇之恩又要求严格的陈红总交代?这是最紧迫、也最棘手的一关。未婚先孕,在相对传统、注重形象的大型投资机构,尤其是对于她这样的高级项目经理来说,绝对是个敏感话题。直接坦白孩子父亲是项目合作方高伟?那无疑是引爆一颗核弹!不仅她和髙伟身败名裂,高家湾项目也可能会受损。这绝不可能!
必须有一个合理的、能最大程度保全自己和项目、并能争取陈红理解的说法。康兰的大脑飞速旋转,筛选着各种可能性。很快,一个虽然牵强、但在当前环境算是最优解的方案逐渐清晰起来——“试管婴儿,独立生育”。
她可以这样向陈红解释:自己年岁渐长,一直有要孩子的计划,但感情没有着落,又非常喜欢小孩,看到身边朋友同事有孩子后的幸福,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于是,为了避免年龄太大生育风险增高,她选择了通过现代医学技术,独立完成做母亲的心愿。她可以说自己早就开始咨询和准备,只是前段时间工作太忙,现在刚刚确认成功。
这个说法,彻底规避了“孩子父亲是谁”这个致命问题,保护了高伟和项目;同时也不会让陈红感觉自己私生活混乱。她了解陈红,陈红虽然严厉,但并非不近人情,尤其欣赏有主见、有担当的下属。
其次,是对高伟的态度。这个问题,康兰思考得更加复杂和心痛。告诉高伟?分享这份“喜悦”?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瞬,就被她果断掐灭了。她仿佛能感觉到高伟的恐慌和愤怒,甚至她能预想到高伟要求她打掉孩子决绝。
“不,绝不能告诉他。” 康兰在心里对自己说,语气带着决绝的冷意。这个孩子,从此将是她一个人的秘密,一个人的责任。她要独自守护这个秘密。她会继续和高伟保持正常的工作联系,但私人层面的暧昧和牵扯,必须彻底斩断。长痛不如短痛。
想到孩子出生以后得养育问题,康兰反而松了一口气,这是她最有底气的一环。她仔细盘算了一下:以她目前在红松资本的高薪和丰厚的奖金积累,加上平时的理财投资,她的经济状况非常良好。完全有能力负担起从孕期到孩子出生、教育的一切费用,甚至可以提供非常优渥的条件。她名下有一套地段不错、面积宽敞的公寓,足够给孩子一个稳定的成长环境。即使未来因为生育暂时影响职业发展,甚至最坏的情况失去工作,她的积蓄也足以支撑她和孩子度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经济独立,是她做出这个决定最坚实的后盾。
整整两天,康兰的思绪就在这些问题中反复拉扯、权衡、推演。她时而信心满满,觉得凭借自己的能力足以应对一切;时而又被巨大的不确定性和恐惧攫住,浑身发冷。但那个“生下孩子”的核心决定,却像定海神针一样,越来越稳固。
周日晚上,她终于停止了无休止的内心辩论。她走到浴室镜子前,看着镜中那个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的自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用手轻轻抚摸着小腹,低声地、仿佛立誓般说道:“宝宝,别怕。妈妈会保护你,妈妈有能力养大你。以后,就我们俩相依为命了。”
她回到书房,打开电脑,不是写工作邮件,而是开始在心里反复演练明天要对陈红说的话。语气要平静、诚恳,带着适当的、因私人事情打扰工作的歉意,但更要表现出对人生规划的坚定和对工作一如既往的责任感。她要让陈红觉得,这只是一个员工在完成个人重要人生步骤时的必要报备,而非一个可能影响工作的麻烦。
夜深了,城市依旧灯火通明。康兰躺在床上,虽然前途未卜,但做出了最终决定后,心里反而奇异地平静了下来。一种混合着悲壮、决绝和初为人母的隐秘期待的复杂情绪,取代了之前的恐慌和迷茫。她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条无比艰难且孤独的路,但为了腹中那个小生命,她愿意赌上一切。周一向陈红的汇报,将是这场孤军奋战的第一个,也是至关重要的战役。她必须打好这一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