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省城购车归来,高伟虽然驾驶着崭新的奔驰S级轿车,出入县城公司时引得众人侧目称赞,事业上也顺风顺水,高家湾基地产销两旺,县城总部运营步入正轨,但内心深处,却始终萦绕着一层难以驱散的阴霾。康兰那张冷漠决绝的脸,以及手机里传来的冰冷关机提示音,如同梦魇般,时不时在他脑海中闪现,尤其是在夜深人静或独处之时。他一遍遍复盘与康兰从相识、共事到那些意乱情迷的夜晚,再到她莫名疏远的每一个细节,试图找出症结所在,却始终如同雾里看花,不得要领。
他是个极重面子且自尊心极强的人。康兰既然已经用不回信息这种近乎绝情的方式划清了界限,他纵然有万般疑惑、千种担忧,也绝不愿再放下身段去死缠烂打、自取其辱。他将这份翻江倒海般的疑虑与一丝被轻视的愠怒,强行压在心底,用更加繁忙的工作来麻痹自己,试图将注意力完全转移到公司的扩张与发展蓝图上。然而,那颗名为“康兰怎么了”的种子,早已深埋心底,悄无声息地生长,只待一个契机,便会破土而出,掀起惊涛骇浪。
这个契机,在一个看似寻常的工作日午后,不期而至。
当时,高伟正在县城总部的总经理办公室里,审阅一份新季度的市场推广方案。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光洁的红木办公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室内安静得只能听到空调轻微的送风声和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徐倩”。
高伟精神一振,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徐倩虽然已调回总部,但作为高家湾项目的原负责人和后续对接人,她仍会定期与高伟进行电话沟通,了解项目进展,传达总部意见。这种沟通,既是工作必需,也成了高伟了解红松资本动态、乃至……间接获取某个“特定人物”模糊近况的唯一渠道。每次接到徐倩的电话,他内心都怀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
他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一下坐姿,用尽可能平稳自然的语气接通了电话,并顺手按下了免提键,以便于边聊边记录要点。
“喂,徐经理,下午好!”高伟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与客气。
“高总,下午好!没打扰您工作吧?”电话那头传来徐倩清脆悦耳、一如既往干练的声音,背景音很安静,显然是在她的办公室。
“没有没有,刚看完一份方案,正好歇会儿。徐经理有什么指示?”高伟笑着回应,气氛轻松融洽。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两人对工作的情况进行了交流。工作议题讨论完毕,双方都松了一口气,气氛变得更加随意。
“高总,看来这边一切进展都比预期还要顺利,真是太好了!陈总上次开会还特意表扬了高家湾项目,说您是实干家,项目落地快,成效显着!”徐倩语气中带着由衷的赞赏。
“哪里哪里,都是靠总部和陈总的大力支持,还有徐经理你前期打下的坚实基础啊!”高伟谦虚道,心里却受用,这也确实是实话。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向了轻松的闲聊。徐倩关心了一下高伟县城的公司运转情况,高伟也问候了徐倩在总部的工作是否适应。聊着聊着,高伟感觉时机差不多了,那颗压抑已久的好奇心,如同按捺不住的藤蔓,悄悄探出了头。他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借此掩饰了一下微微加速的心跳,然后用一种看似随意、仿佛刚刚想起似的口吻,将话题引向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已久的身影:
“哎,对了,徐经理,”高伟的语气尽量保持平淡,甚至带点闲聊的随意,“好久没听到康经理的消息了。她后来是调去负责其他项目了吗?好像挺长一段时间没她的信儿了。” 他将急切的询问包装成对前同事寻常的关心。
电话那头的徐倩,似乎微微顿了一下,随即传来她略带惊讶、甚至有些不可思议的语气:“啊?高总,您还不知道吗?”
高伟的心猛地一紧!徐倩这反应,似乎意味着康兰的情况并非寻常的工作调动!他强作镇定,顺着徐倩的话,用一种更显疑惑的语气反问:“知道什么?康经理她……怎么了?”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茶杯。
徐倩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分享秘密般的语气,还夹杂着一丝替康兰高兴的喜悦:“兰姐她,已经休产假有好一段时间了呀!高总您真的一点都没听说吗?”
“产假?”
这两个字,如同晴空霹雳,毫无征兆地在高伟耳边炸响!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溅了出来,烫到了手背,他却浑然不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然后又猛地被抛向万丈高空!
产假?康兰休产假了!她……生孩子了!这怎么可能?
一股强烈到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度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尚未清晰意识到的、尖锐如冰锥刺入般的酸涩与刺痛感,如同失控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他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煞白,呼吸都为之停滞!
几乎是本能地,一种带着质问和难以掩饰的酸意的话语,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声音因为极度的情绪波动而显得有些尖锐和失真:“康经理!她什么时候结的婚?!上次你不是还告诉我,她一直单身,对感情心灰意冷,是不婚主义吗?” 在这一刻,高伟下意识地、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将自己对康兰感情状况的认知来源,“甩锅”到了徐倩之前的那次闲聊上,仿佛这样就能为自己的失态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也能掩饰住内心那翻江倒海般的惊涛骇浪。
电话那头的徐倩,用更加压低、近乎耳语的声音,带着一种分享隐秘消息的小心翼翼解释道:“高总,这个事情,外面知道的人不多,听说兰姐不是正常结婚生的孩子,是做的试管婴儿!您可千万别往外说啊!这事儿比较私人,兰姐挺保护隐私的。我也是前几天才和几个同事一起去医院看望她,生了个特别漂亮的小姑娘呢!眼睛大大的,特别像兰姐!”
试管婴儿?
又一个重磅炸弹,接踵而至!高伟感觉自己的大脑cpU已经被这连续的信息轰炸得彻底过载,几乎停止了运转!他像个木偶一样僵在宽大的老板椅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徐倩后面关于孩子像谁、什么时候去看望的话,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地传进他的耳朵,却完全无法进入他的意识进行处理。
试管婴儿?休产假生孩子,而且是在离开高家湾不到一年的时间?
这些破碎的词语,像一颗颗散落的珠子,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碰撞、旋转,一条若隐若现的、却足以让他心惊肉跳的线索,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试图串联起来!
“高总?高总?您在听吗?” 电话里,徐倩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疑惑地提高了声音呼唤道。
高伟猛地从那种魂飞天外的状态中被惊醒,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他强行压下喉咙口的干涩和心脏狂乱的跳动,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至于太过怪异,勉强挤出一丝像是惊讶过后恍然的、干巴巴的笑声:“哦!在听,在听!原来是这么回事,试管婴儿啊!挺好,挺好!现代科技发达了,是好事,恭喜,恭喜她啊!”
他语无伦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觉得胸腔里堵得厉害,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他必须立刻结束这场通话,他需要独处,需要冷静,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足以颠覆他认知的消息!
“那什么,徐经理!”高伟几乎是凭着本能说道,“谢谢您告诉我这个消息。等过段时间,我要是去省城办事,看情况也去看看她,毕竟同事一场。” 这话说得极其勉强,连他自己都不信。
“好的呀高总!您要是过来提前说一声,我请您吃饭!”徐倩热情地回应,似乎并未察觉高伟巨大的情绪波动。
“好,一定,一定!那先这样,我这边还有点事要处理!”高伟随即借口有事和徐倩挂断了电话。
此刻的办公室里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高伟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重重地向后靠在柔软的真皮椅背上,手中的电话滑落在厚重的办公桌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他仰着头,双眼失神地望着天花板上精美的吊灯,目光却没有焦点。
阳光依旧明媚,办公室依旧宽敞奢华,但高伟却感觉如坠冰窖,浑身发冷。徐倩的话,如同魔咒般,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休产假了……”
“试管婴儿……”
“生了个小姑娘……”
“前几天刚生的……”
“离开高家湾……不到一年……”
时间!关键是时间!高伟的脑子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开始疯狂地、不受控制地进行倒推计算!
一个荒诞不经、却又带着致命诱惑力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疯狂地从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缠绕上来,瞬间攫住了他的全部心神——这个孩子,也就是徐倩口中这个通过试管婴儿技术来到世上的孩子,会不会?有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是我的?
这个想法太过惊世骇俗,太过异想天开,以至于高伟自己被这个念头吓得浑身一颤,猛地从椅子上坐直了身体,额头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下意识地想要将这个可怕的、自作多情的想法驱逐出脑海!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在心里对自己嘶吼!
为了加强这个否定的说服力,另一个尘封已久的、关乎他男性自尊的“证据”,如同救命稻草般浮现在他的脑海——与第二任妻子秦明丽的那段婚姻!
那时,他们结婚后一年多,秦明丽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双方老人催促,自己也着急,于是去医院做了检查。当时的结果显示,问题主要出在他这边,精子活力偏低,受孕几率比常人低很多。虽然后来证实是那次检查有些偏差,加上当时精神压力大导致状态不佳,并非绝对不育,但“自己可能生育困难”这个认知,如同一个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底,一度让他非常自卑和焦虑。也正是这个原因,间接导致了后来与秦明丽之间的一些矛盾。但那段“不育”的阴影和自我怀疑,却从未真正从他心底彻底散去。
此刻,这个陈年的、带有创伤性的自我认知,竟然成了他否定那个可怕猜想的最有力武器!
“对啊!我差点忘了,我当年可是被诊断过‘精子活力低’、‘难让女方受孕’的人啊!”高伟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到极点的弧度,“连和明丽在一起那么久都没孩子……和康兰……就那么一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那么巧?!这概率比中彩票还低!高伟啊高伟,你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异想天开!”
他用力摇了摇头,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个不切实际的念头甩出去。他告诉自己,康兰选择试管婴儿,是她作为独立女性的人生规划,是她走出情伤、追求完整自我的一种方式,与自己毫无关系!她的疏远,她的关机,正是因为她开启了全新的生活阶段,不想再与过去有任何瓜葛,尤其是与他这个可能带来麻烦的“合作伙伴”!
然而,那个关于时间点的惊人巧合,那个在高家湾发生的、炽热而混乱的多个夜晚,以及康兰后来一系列反常的、决绝的行为。 这些碎片,依然像幽灵一样,在他脑海中盘旋,无法彻底消散。
高伟瘫坐在椅子上,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混乱。新车的喜悦早已被这枚突如其来的“精神炸弹”炸得粉碎。事业的成功,物质的丰裕,在此刻都显得虚无缥缈。他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谜团中心,眼前迷雾重重,而答案,似乎近在咫尺,又似乎远在天边,并且,可能是一个他完全无法承受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