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室的全息地图还亮着,穆大陆那片黑色漩涡在冷光里泛着死寂的光泽。
栀把最后一份物资调配报告签完字推给苏时,指节在桌面轻轻敲了敲:“让后勤队明早再去外围粮仓补防护网,夜里不安全。”
苏推了推眼镜应道:“好。”收拾文件时余光扫过她——小栀今天也把自己绷得很利落,作战服领口系得规整,猫耳朵乖乖贴在发间,只有尾巴在椅子底下悄悄绕着桌腿转,那是她下意识紧张时才有的小动作。
“小栀。”樱端着杯热牛奶走进来,把杯子放在她手边,“刚从白泽那儿过来,她说你今早没去看她画画。”
栀捏着牛奶杯暖手,指尖泛开点暖意:“等会儿就去。”声音听着和平时没差,尾音还带着点惯有的软,可樱看得清楚,她视线落的地方根本不是门口,是地图上穆大陆的坐标。
这阵子她总这样。第九律者死后,小栀就再没踏出过基地大门。之前总爱蹲在停机坪看运输机起落,偶尔还会跟着巡逻队去城墙边转一圈,现在却把自己钉在指挥室和宿舍两点之间,连食堂都是让人把饭送过来。
“栀姐!”帕朵抱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冲进指挥室,辫子上的铃铛叮当作响,“咱给你带好东西啦!”她凑到桌前把布包一倒,滚出几颗裹着糖霜的坚果,“外面流民营那边换的,甜得很!”
栀捏起一颗剥了皮递到嘴边,咬下去时糖霜化在舌尖,甜得发腻。帕朵还没成为融合战士,眼睛亮得像装着星星,总爱跑东跑西给大家带些稀奇玩意儿,这阵子却总被她拦着——她不敢让帕朵再往外跑,怕外面那些举着“律者滚出去”牌子的人,会把气撒在这小姑娘身上。
“下次别去流民营了。”栀把剩下的坚果推回给帕朵,“危险。”
帕朵捏着坚果眨眨眼:“咱小心着呢!再说他们不敢动咱——千劫哥昨天还在营门口站了半宿呢。”她往旁边凑了凑,小声问,“栀姐,你是不是还在想外面那些人的话?”
栀指尖顿了顿,没说话。帕朵却自顾自往下说:“咱听见他们骂你了,上周去换东西时听见的。”她掰着手指算,“但咱也听见食堂王婶说你了,说要不是你,她孙子早被崩坏兽叼走了;还有城墙边的哨兵大哥,说上次你救了他战友……”
“帕朵。”栀打断她时,声音轻得像叹气,“我知道。”
她都知道。知道基地里的人信她护她,知道王婶总往她办公室送热粥,知道哨兵会在她经过城墙时悄悄站直了敬礼。
可正是这些好,像细密的网,把她困得更紧——她是逐火之蛾的最高领导人,是大家眼里能扛事的“小栀”,不能怕,不能躲,更不能说自己其实想逃。
“对了栀姐!”帕朵突然拍了下大腿,“咱算着日子呢,还有八个月你就成年啦!到时候咱给你办个大热闹!”她掰着手指头数,“让梅姐做个大蛋糕,让樱姐编个新花环,让爱莉希雅姐……”
提到爱莉希雅时,帕朵的声音顿了顿。她看见栀捏着坚果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猫尾巴也悄悄竖了起来,绒毛都炸开了点。
爱莉希雅这阵子总陪着小栀。白天会来指挥室帮她整理文件,晚上会去宿舍陪她坐一会儿,可谁都看得出,小栀对着爱莉希雅时,眼睛里总蒙着层雾。
帕朵不懂为什么,只知道上次爱莉希雅想拉着小栀去宿舍院子里看月亮,小栀却往后退了半步,说“还有报告没看完”。
“蛋糕要草莓味的。”栀突然开口,把帕朵的话接了下去,声音又恢复了平时的软,甚至还带了点笑,“要两层的。”
帕朵眼睛一亮:“成!咱记着!草莓味,两层!”她没再提爱莉希雅,拎着布包又跑了出去,“咱去跟梅姐说!让她提前练手!”
指挥室里又安静下来。樱收拾着桌上的坚果壳,苏已经去了数据室,只剩栀还坐在椅子上,指尖无意识地划着桌面。刚才帕朵说“还有八个月成年”时,她心里猛地揪了一下——十八岁,多好的年纪。可她知道,自己未必能等到那天。就算等到了,身边的人,又能剩下几个?
“在想什么?”爱莉希雅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花香的风跟着飘进来。她手里拿着件叠好的厚外套,“夜里冷,给你带的。”
栀抬头时,正好对上爱莉希雅的眼睛。人之律者的眼睛还是那么亮,可她却不敢多看,飞快地移开视线:“没什么。”
爱莉希雅把外套搭在她肩上,手指蹭过她的猫耳朵——比平时凉了些。她绕到桌前蹲下来,仰头看她:“白泽刚才来问,说你答应了陪她拼积木。”
“嗯,这就去。”栀站起身时,外套滑到了胳膊上。爱莉希雅伸手想帮她拢好,她却往后躲了躲,动作快得像本能。
爱莉希雅的手僵在半空,眼里的光暗了暗,却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我跟你一起去。”
白泽的房间里摆着堆散落的积木,小姑娘正趴在地毯上往起拼,看见栀进来就举着块粉色积木喊:“姐姐!拼小兔子的耳朵!”
栀走过去坐在地毯上,接过积木往底座上搭。白泽却突然凑过来,小手摸了摸她的脸:“姐姐不开心。”
栀捏了捏她的脸颊:“没有。”
“就有!”白泽把下巴搁在她膝盖上,“姐姐这阵子都不笑了。以前姐姐笑的时候,耳朵会动的。”她伸手碰了碰栀的猫耳朵,“现在都不动啦。”
栀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酸得发疼。她把白泽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小姑娘的发顶,没说话。
爱莉希雅坐在旁边帮她们递积木,指尖偶尔碰到她的手,她就会悄悄往回缩。
她知道爱莉希雅在等她开口。等她抱怨,等她哭,等她像以前那样抱着她说“我怕”。可她不能。她知道爱莉希雅会离开,知道这个人最终会变成传说里的影子,她怕自己一旦松了口,就再也撑不住,会抱着爱莉希雅哭着问“能不能别走”——可她连问都不能问。
“拼好啦!”白泽举着拼好的兔子积木欢呼,打断了栀的走神。小兔子耳朵歪歪扭扭的,眼睛是用两颗蓝色纽扣粘的,丑得可爱。
栀揉了揉她的头发:“真好看。”
白泽却突然捧着积木往爱莉希雅怀里塞:“爱莉希雅姐姐帮我放起来好不好?我想跟姐姐说悄悄话。”
爱莉希雅笑着接过积木放好,起身时轻轻拍了拍栀的肩膀,没说什么就出去了,还顺手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她们姐妹俩。白泽搂着栀的脖子,小声说:“姐姐,你是不是不想让爱莉希雅姐姐走?”
栀浑身一僵:“你说什么?”
“上次你做梦说的。”白泽把脸埋在她颈窝里,“说‘别离开我’,还抓着我的手哭了。”
栀闭了闭眼,眼泪突然就涌了上来。她死死咬着嘴唇没出声,猫尾巴却不受控制地缠上白泽的腰,像抓住救命稻草。原来她连做梦都藏不住。
“姐姐别难过。”白泽小手拍着她的背,像平时她哄自己那样,“就算爱莉希雅姐姐走了,还有我呢。我会一直陪着姐姐的。”
栀把脸埋在白泽软乎乎的头发里,任由眼泪打湿那片柔软。她不敢告诉白泽,连她也留不住。
未来像片漆黑的海,她抱着怀里的小人儿,站在甲板上,明明知道船会沉,却还要假装能驶向岸边。
门外,爱莉希雅靠着墙站了很久。房间里隐约传来压抑的哭声,轻得像猫在呜咽。
她抬手想敲门,指尖却停在半空——她知道小栀为什么躲着她,知道小栀心里压着多少事。可她不能问,只能等。等小栀愿意转过身,愿意再牵她的手。
风从走廊尽头吹过来,带着宿舍院子里桂花的香。爱莉希雅望着窗外的月亮笑了笑,轻声说:“还有八个月呢。”
还有八个月小栀就成年了。还有时间。她可以等。等她愿意走出基地,等她愿意把心里的事说出来,等她相信,哪怕只有一天,她也会牢牢牵着她的手,绝不松开。
房间里,栀终于慢慢止住了哭。白泽已经趴在她怀里睡着了,小手还攥着她的衣角。她轻轻把小姑娘抱到床上盖好被子,转身走到窗边。
窗外是基地的训练场,千劫正举着短刃练劈砍,身影在月光里又冷又硬;不远处的器材室亮着灯,樱应该在擦她的弓箭;数据室的灯也没灭,苏大概还在算崩坏能的波动数据……
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猫耳朵,指尖蹭过绒毛时,耳朵轻轻抖了抖。她不能逃。至少现在不能。
她转身往门口走,准备回指挥室把剩下的报告看完。经过走廊时,看见爱莉希雅还靠在墙上,看见她出来就站直了身,眼里的光软得像水。
“还去指挥室?”爱莉希雅问。
栀点点头。
“我陪你。”爱莉希雅跟上来时,没像平时那样伸手搂她,只是跟她并排走,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走廊的灯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碰到一起,又很快分开。栀看着地面上的影子,突然轻轻说了句:“帕朵说,成年要做草莓蛋糕。”
爱莉希雅脚步顿了顿,随即笑起来,声音甜得像糖:“嗯。要两层的。”
栀没再说话,可走在旁边的爱莉希雅却看见,她的猫尾巴尖,悄悄翘了起来,还轻轻扫了下她的裤腿。像在试探,又像在回应。
至少现在,她们还在一起。至少现在,路还能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