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寂静,与之前小巷奔逃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流淌的细微声响,以及彼此尚未完全平复的心跳。应急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室内简陋的轮廓,也将两人脸上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凝重映照得清清楚楚。
墨渊那句“你做得很好”在狭小的空间里轻轻回荡,然后消散,却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云汐心中漾开了圈圈涟漪。她抬起头,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那目光里不再只有沉重的背负,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类似认可的东西。
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蜷缩了一下裹着他外套的身体,将下巴轻轻抵在并拢的膝盖上。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与精神上的高度紧张交织,让她此刻只想放空片刻。
墨渊也没有再开口。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但紧绷的身体线条显示他并未放松警惕,更像是一头假寐的猛兽,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危机。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身侧的地面上轻轻敲击,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云汐低低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沙哑:“徐伯他……会没事吗?”
墨渊敲击地面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缓缓睁开眼。昏黄的光线下,他的侧脸轮廓显得有些模糊。“阿鬼会尽力。”他的回答很简洁,没有给出确切的保证,但语气中的笃定,让人无法怀疑阿鬼的能力和忠诚。这是一种历经风雨后,对同伴毫无保留的信任。
又是一阵沉默。
这一次,是墨渊先开了口,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些,仿佛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却又痛彻心扉的事实:“以前……也有很多次,类似的围捕。”
云汐的心微微一紧,抬起头看他。他依旧靠着墙,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没有看她,像是在对空气,也像是在对自己诉说。
“有些成功了,有些失败了。”他的语气平淡得近乎残忍,“成功的那些……结局你都知道了。失败的……代价更大。”
他没有细说“代价”是什么,但云汐能从他那瞬间变得更加冷硬的嘴角,和眼底一闪而过的、深可见骨的痛楚中,窥见那血腥与惨烈的一角。那不仅仅是肉体上的伤害,更是精神上一次次的凌迟。他记得每一次,清清楚楚。
“所以……”云汐的声音很轻,怕惊扰了这片黑暗中难得的、带着痛楚的坦诚,“你之前那么排斥我,是怕……我也成为‘代价’的一部分?”
墨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将目光转向她。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纠缠了千年的迷雾,有痛惜,有无奈,更有一种近乎绝望的保护欲。
“我怕的,不是你成为代价。”他的声音沙哑,“我怕的是,因为我,你才会成为代价。就像……之前每一次一样。”
他终于亲口承认了。承认他的疏远,他的冷漠,他所有看似不近人情的举动,根源都在于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恐惧——恐惧他的靠近,会再次将她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不是推诿,这是他将所有罪责揽于己身的、最沉重的告白。
云汐看着他,看着这个独自背负了千年刑期的男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得发疼。她忽然明白,打破轮回,不仅仅是为了他们未来的相守,更是为了……救赎他。将他从这永恒的自我审判与噩梦中,解救出来。
她抱紧了膝盖,将半张脸埋进臂弯里,只露出一双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望着他。
“墨渊,”她的声音闷闷的,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我不会成为代价。”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会成为……你的同谋。”
不是被保护的弱者,不是需要被赎罪的对象,而是——同谋。共同策划,共同执行,共同承担所有后果,无论是辉煌的成功,还是惨烈的失败。
这个词,像一道强烈的光,劈开了墨渊眼中沉积了太久的阴霾。他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与勇气,那是一种他早已在无数次轮回中遗失的东西。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但那叹息声中,没有了往日的沉重,反而像是……卸下了一点背负了太久的重量。
地下室里,重新陷入了寂静。
但这一次的寂静,不再充斥着不安与隔阂,而是流淌着一种无声的盟约,在昏黄的灯光下,悄然生根。
窗外(虽然这里没有窗),城市的夜晚依旧喧嚣。而在这隐秘的角落,两颗在轮回中辗转了太久太久的心,终于在破碎与伤痛之上,建立起了一座名为“我们”的、微小而坚固的堡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