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将山林从墨色染成青翠。
云汐站在城镇边缘,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片渐次苏醒的、充满烟火气的人间。她的眼神平静无波,昨夜的崩溃与决绝已被深埋,凝固成心底最坚硬的基石。转身,她步履沉稳地再次踏入群山,没有丝毫犹豫。
她的行囊轻简,唯有以油布仔细包裹的焦尾琴。她很清楚,踏入轮回,肉身尚且是过客,外物更是虚妄。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她这不屈的灵魂,与跨越生死也要完成的誓言。
她在深山一处僻静的瀑布边驻足。奔腾的水流如同白练垂落,轰鸣声震耳欲聋,水汽氤氲,将此地隔绝成一方独立的天地。这里是理想的“启程”之地,喧嚣的水声足以掩盖一切,奔腾不息的气势更能涤荡心神。
她盘膝坐在瀑布旁一块巨大的青石上,水雾沾湿了她的衣袂,带来一丝凉意。她没有去看那壮观的瀑布,而是缓缓闭上了双眼。
意识,沉入灵魂深处。
那里并非空明之境。墨渊消散时那灼热的魂火,守契人冰冷的宣告,父母电话中最后的牵挂……种种画面与情感如同幽暗的潮水,在其中涌动、冲撞。恐惧、悲伤、不甘、迷茫,这些情绪是真实的,是她必须面对而非逃避的障碍。
她知道,自己不能带着这样一颗布满裂痕与杂质的心魂,去迎接千世的淬炼。那不是在承载记忆,而是在奔赴一场注定的崩溃。
是时候了。
做最后的整理,与……告别。
不是与尘世的告别,那是昨夜已然完成的事情。而是与 “云汐” 这个身份的告别。
她要将属于“云汐”的过往——二十多年现代生活的记忆、习惯、思维方式——轻轻地、却坚定地,搁置起来。如同将一件珍视却不再合身的华服,仔细叠好,存入箱底。她并非抛弃,而是明白,前路需要的是一个更为本质、更为坚韧的“存在”。
她引导着意识,掠过那些温暖的、平凡的日常记忆,将它们安抚、沉淀。这个过程无声无息,却比任何哭泣都更耗费心神。她的脸色微微苍白,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切割。
然后,她开始整合所有与墨渊、与轮回相关的一切。将他的身影、他的话语、他们共同的誓言与痛苦,以及那份不惜一切也要逆转宿命的决绝意志,熔铸成一柄无形的、却无比锋利的心刃。
瀑布的轰鸣是唯一的背景音。她的全部精神都凝聚于这内在的锻造。当她再次“睁开”内在之眼时,灵魂之海已不再混乱。悲伤化作深邃,恐惧凝为勇气,迷茫沉淀为清晰的目标。她的灵魂,仿佛被彻底淬炼过,剔除了所有浮华与软弱,只剩下最纯粹的核心。
当日头升至中天,水汽映出绚烂的虹光。
云汐缓缓睁开双眼。
她的眼眸,如同被瀑布亿万次冲刷过的幽潭,深不见底,映不出周遭的虹彩,只余一片绝对的平静与内敛的寒芒。属于“云汐”的感性被收敛至最低,此刻的她,更像一个为完成唯一使命而存在的意志体。
她轻轻抚过膝上的焦尾琴,将它重新包裹好,背起。
然后,她低头,看向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又仿佛看到了那枚力量沉寂、却与她灵魂同在的同心珏。
能带的,她都已带上。
该放的,她也已放下。
身心,已归于寂然,亦淬炼至巅峰。
前路,唯余征程。
她站起身,面向那奔流不息的瀑布,眼神如同出鞘的古刃,冷冽而坚定。
启程之时,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