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锦匣”大获成功,林三小姐的琴名不胫而走。林府门前车马渐稠,库房中那批昂贵的苏锦迅速清空,连带着其他货品的销路也顺畅了许多。林父林母脸上的愁容被笑意取代,连向来严肃的林修远,看向云汐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真实的赞许。
云汐却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成功冲昏头脑。相反,在一次次重复的琴会中,在那些或真诚或客套的赞誉背后,一种更深沉的虚无感悄然蔓延。白天,她是那个才华初显、为家族带来荣耀的林三小姐;夜晚,当她独处时,那个来自异世、背负着未知命运的魂魄便无所遁形。
这夜,月色凄清,万籁俱寂。云汐屏退了铃铛,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面前并未摆琴。她只是仰头望着那轮冰冷的圆月,任由思绪飘远。
“墨渊,你到底在哪里?”
“如果命运已经改变,我在这里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这个‘林微澜’的身份,我还能扮演多久?”
日间的喧嚣散去,留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迷茫和对未来的恐惧。那清晰的死亡预告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并未因暂时的安稳而消失。她站起身,默默走回屋内,将古琴抱出,置于膝上。
她没有弹奏任何已知的曲谱,只是信手拨弦,任由纷乱的思绪通过指尖倾泻。起初是几个不成调的音符,带着试探与犹豫,渐渐地,琴音连贯起来,形成一段低回婉转、如泣如诉的旋律。那琴声里没有白日的开阔宁静,只有深深的孤寂、难以排解的忧伤,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绝望。
墨渊隐在廊下的阴影里,如同往常一样值守。当那与白日截然不同的悲音响起时,他几乎是瞬间就绷直了背脊。
这琴音……太悲伤了。
像迷失在暴风雪中的孤鸟,像徘徊在无尽长夜里的游魂。每一个音符都仿佛带着重量,沉甸甸地敲击在他的心上。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平日里或狡黠、或固执、或偶尔流露出的脆弱模样,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与此刻琴音中那深不见底的悲凉联系起来。
“她心中……竟藏着这样的苦楚?”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莫名一紧。他一直以为她只是有些古怪念头、被家人娇宠的闺阁小姐,顶多有些无伤大雅的小烦恼。可这琴音做不得假,那是源自灵魂深处的哀鸣。
白日里那个从容抚琴、光华初绽的她,与月下这个奏出彻骨悲音的她,哪一个更真实?或许,都是。那看似无忧无虑的表象下,究竟压着怎样沉重的秘密?
他发现自己竟无法再冷静地将她仅仅视为一个“充满疑点的任务目标”。一种陌生的、想要驱散那琴音中悲伤的情绪,悄然滋生。他甚至产生了一个荒谬的念头:“若我只是阿七,或许……能一直这样守着她,听她弹琴,无论是喜是悲。”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便如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开。他猛地攥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我在想什么?!我是玄枭,是来取她性命的刺客!” 强烈的自我警告与那挥之不去的琴音在他脑中激烈交锋,让他心烦意乱。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却散不尽满院的凄清。
云汐缓缓收回手,指尖冰凉。发泄过后,心中并未轻松多少,反而更觉空茫。她抱着琴,默默起身回屋,自始至终未曾发现廊下那道因她而心绪翻涌的身影。
墨渊依旧站在原地,月光照出他紧蹙的眉头和晦暗不明的眼神。那悲戚的琴音仿佛还萦绕在耳畔,一遍遍拷问着他的理智。
“观察,记录,等待时机……” 组织的训诫在脑中回响,此刻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阿七……” 她在屋内轻声唤了一句,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
他几乎是本能地应了一声:“属下在。”声音出口,才发觉竟有些干涩。
屋内再无动静。
而他站在清冷的月光下,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有些东西,已经开始失控了。他不仅是玄枭,似乎也真的成了……她的阿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