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浓稠得仿佛能挤出墨汁。
先前石室里那场惊心动魄的坦白、质问,以及玉佩离奇的共鸣,都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尚未平息,便被这更深、更纯粹的黑暗无声地吞没了。只有脚步声,空洞地回响在狭窄潮湿的甬道里,伴随着水珠从岩顶滴落,发出单调而冰冷的“嗒、嗒”声。
云汐跟在墨渊身后,距离不远不近,恰好是他能隐约感知到她存在,却又不会因太近而妨碍行动的范围。这是属于“玄枭”的精准计算,也是他此刻能给予的、最谨慎的距离。
她几乎看不清他的轮廓,只能凭借前方传来的、极轻微的衣物摩擦声和稳定(尽管比平时略沉)的呼吸声,确认他的方位。目光却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死死锁在那片移动的黑暗上。
找到了。
这个认知并未带来丝毫喜悦,反而像一把钝刀,在她早已血肉模糊的心上来回切割。眼前的背影挺拔而沉默,即使在绝对的黑暗中,依旧保持着一种猎食者般的警觉与利落。这利落属于“阿七”,属于“玄枭”,属于那个奉命杀她,最后却又选择保护她的那个人。
可偏偏,也是他。
墨渊……她的墨渊。那个会为修复一枚古玉凝神数日、指尖温热的墨渊;那个会在她弹琴时,于廊下静静倾听、眼中含着暖光的墨渊;那个……最终为了护住她,在她面前被规则之力撕碎消散的墨渊。
之前的记忆碎片与眼前冰冷残酷的现实猛烈冲撞。命运开了个何其残忍的玩笑,让她以这种方式“重逢”。
甬道并非坦途。脚下湿滑,时有突起的石块或凹陷的水坑。墨渊的步伐却异常稳定,仿佛脚下并非危机四伏的黑暗,而是他早已熟稔的狩猎场。他总能提前半步感知到障碍,或微微侧身,或稍作停顿,引领着她避开。
又一次,前方出现一处低矮的岩顶,需弯腰才能通过。
墨渊的身影在黑暗中停顿了一瞬,随即敏捷地伏低身体,像一道无声的影子,滑了过去。过去后,他没有立刻直起身,而是侧身转向来路。
尽管看不见,云汐却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审视和警惕,或许……还多了一丝之前石室里未曾完全散去的、复杂的探究。
然后,一只手臂伸了过来,在绝对的黑暗中,精准地找到了她摸索着岩壁、微微颤抖的手腕。
手腕处传来冰冷的触感,和他指尖常年握刀留下的薄茧,粗糙而有力。
云汐整个人僵住了。
不是害怕。是某种更加汹涌的、混杂着巨大悲恸与荒谬感的情潮,瞬间冲垮了她勉力维持的平静。这触感……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得令人心碎。前世,那双总是温暖干燥、小心翼翼拂过琴弦或玉器的手,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生存的本能。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刹。
墨渊似乎也顿了一下。他大概只是出于确保队伍通过效率、避免无谓耽搁的本能,才伸出了手。但指尖触及的,是她肌肤的冰凉和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那颤抖不全是寒冷和恐惧,似乎还包含着别的、他无法立刻解读的东西。联想到她刚才那个离奇的“故事”和玉佩的反应……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手上微微用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却又克制着劲道的牵引,帮助她安全地弯下腰,通过了那处低矮的障碍。
手腕上的冰冷触感很快撤离。
快得像从未发生过。
云汐直起身,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能听到他几不可闻地调整了一下呼吸。两人之间依旧是无言的沉默,只有甬道深处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空洞风声,呜咽着,像某种巨兽的叹息。
但方才那短暂的一触,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缓慢扩散开来。横亘在两人之间那堵由杀手与目标、叛徒与幸存者构筑的冰墙,似乎被这不得已的触碰,凿开了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微痕。
墨渊重新迈开脚步,声音压得极低,却足够清晰,是在对她说,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前面有风,空间可能变大,也可能有岔路。跟紧。”
他没有回头。
云汐深吸了一口潮湿冰冷的空气,将喉头再度涌上的酸涩狠狠压了下去。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嘶哑,却不再颤抖。
她抬步,再次跟上那道沉默融入黑暗的背影。
脚步声在甬道中一前一后地响起,敲打着永恒的黑暗与寂静。那短暂接触留下的、若有似无的“联系”,如同黑暗中悄然滋生的藤蔓,脆弱却执着,将两颗在绝境中被迫靠近、充满警惕与复杂心绪的灵魂,隐隐缠绕。
甬道前方,风声呜咽,仿佛在预示着更莫测的前路,与更深、更无法回避的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