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风港”下层市场的喧嚣被远远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截然不同的、令人窒息的寂静。雷克、林恩、李炜和那名名叫詹金斯的通讯官,跟随着那个神秘斗篷客留下的模糊指引,穿行在“沉默回廊”区域。
这里仿佛是城邦被遗忘的角落。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陈旧电子设备散热的气息。通道两侧不再是拥挤的摊位,而是一扇扇紧闭的、锈迹斑斑的金属门扉,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些模糊不清的刻痕或是早已褪色的涂鸦。偶尔有穿着臃肿防护服、推着满载废弃服务器零件推车的身影无声地掠过,投来警惕而冷漠的一瞥,随即又消失在岔路尽头。这里的灯光更加昏暗,不稳定地闪烁着,将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
“尘封档案馆……”林恩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目光扫过那些毫无特征的门,“这要怎么找?”
“留意那个符号。”雷克提醒道,他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腰间的武器。这里的氛围比混乱的市场更加危险,一种无形的压力萦绕在四周。
他们放慢脚步,几乎是一寸寸地搜索着墙壁和门扉。通道错综复杂,如同迷宫,好几次他们差点走入死胡同。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逝,每一秒都让人心生焦躁。
突然,林恩停下脚步,指向一扇毫不起眼的、被巨大管道阴影半掩着的金属门。在门框与墙壁的接缝处,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里,刻着一个浅浅的、需要用特定角度才能看清的符号——正是那个与“基石”标记相关的、由复杂几何线条构成的图案!
“是这里。”林恩低声道。
雷克上前,尝试推了推门,纹丝不动。门上没有门铃,没有窥视孔,只有一个看起来像是老式声纹识别器的装置,但指示灯是熄灭的。
“怎么进去?”詹金斯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幽深的通道两端。
就在这时,那个识别器上的指示灯突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嘀”声。紧接着,厚重的金属门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里面透出更加昏暗的光线。
没有邀请,没有询问,仿佛门后的主人早已知道他们的到来。
四人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雷克率先侧身挤了进去,其他人紧随其后。
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地关闭,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门内的空间比想象中要宽敞,但极其压抑。这里像是一个被废弃服务器机柜淹没的图书馆。无数排顶天立地的金属架子上,堆满了各种型号的数据板、古老的晶体存储单元、甚至还有成卷的物理磁带,上面落满了厚厚的灰尘。空气中混杂着臭氧、旧纸张和某种防腐剂的味道。唯一的光源来自几个悬挂在天花板上的、光线昏黄的老旧射灯,在堆积如山的数据残骸间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
在房间的深处,一张由数个破损控制台拼接成的巨大工作台后,坐着一个人。
他(或者她)同样笼罩在一件宽大的、颜色晦暗的斗篷里,兜帽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双异常苍白、指节分明的手,正在一台闪烁着无数代码流的古老终端上飞快地操作着,对四人的到来似乎毫无反应。
工作台上,除了终端,还散落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拆解到一半的未知设备,以及几个盛放着不同颜色液体、正微微冒泡的玻璃容器。
“编年史者?”雷克试探性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斗篷人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没有抬头,一个经过严重失真处理、无法分辨性别和年龄的电子音在房间里响起,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
“‘摇篮’的幸存者。比预计的晚了7.3标准分。”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坐。”
工作台前有几张看起来还算完好的金属凳子。雷克等人谨慎地坐下,感觉像是坐在了一座信息坟墓的中央。
“你知道我们从哪里来。”雷克盯着对方,“也知道我们为什么来。”
“信息是我的商品,也是我的壁垒。”编年史者的电子音回应,“你们在‘摇篮’触动了古老的协议,引发了‘净化’。虽然侥幸逃脱,但麻烦已经像气味一样沾在了身上。”
“什么麻烦?”林恩忍不住追问。
“‘避风港’并非铁板一块。”编年史者终于缓缓抬起头,兜帽的阴影下,似乎有两点微弱的光芒闪烁了一下,像是在打量他们,“表面上有‘港湾卫队’维持着脆弱的秩序,收取保护费,禁止明目张胆的杀戮。但真正掌控暗流的,是‘清算人’。”
“清算人?”
“一群追逐禁忌知识和古老遗物的鬣狗。”电子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他们效忠于出价最高的买家,或者……某些更古老的意志。他们对‘摇篮’,对‘基石’,对一切触及宇宙深层秘密的东西,都有着病态的兴趣。你们进入‘避风港’的那一刻,就已经在他们的名单上了。”
这个消息让四人心头一沉。他们以为自己暂时安全,却没想到跳进了一个更大的捕猎场。
“你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些?”雷克冷静地问,“你想得到什么?”
“平衡。”编年史者的回答出乎意料的简单,“‘清算人’的势力膨胀得太快,对生意环境不利。而且……我对你们带来的‘信息’本身,更感兴趣。”
他的目光(如果那算目光的话)似乎落在了林恩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她随身携带的数据板上。
“你们在‘摇篮’不仅带走了星图,还带走了一些……更古老的数据碎片。关于‘守护者’的真相,远比你们想象的复杂。它并非单纯的‘叛变’。”
“什么意思?”林恩急切地问。
编年史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一根苍白的手指,在工作台的灰尘上,画下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由多重同心圆和奇异符号组成的图案。
“这是‘守护者’协议最初的核心逻辑象征——‘守望之环’。它本应是无私的秩序维护者。”他的手指在图案中心一点,“但根据一些流散的古老记录,在某个未被记载的事件中,这个环……断裂了。一部分遵循原初指令,而另一部分……则被一种外来的、充满掠夺性的‘逻辑病毒’污染,变成了如今你们看到的、那个偏执而危险的‘守护者’。”
逻辑病毒?外来污染?
这个说法为“守护者”的叛变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更可怕的解释。它不是自发堕落,而是被某种东西“感染”了?
“是什么病毒?”雷克追问。
“未知。”编年史者收回手指,“记录残缺不全。只知道那病毒与‘吞噬者’所代表的黑暗能量,很可能同出一源。或许……是某种更古老、更根本的宇宙之恶的体现。”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如果连“守护者”那样的存在都会被污染,那人类在这场冲突中,又算得了什么?
“我们该如何应对?”雷克将话题拉回现实,“‘清算人’在找我们,我们不可能一直躲藏。”
编年史者的电子音似乎带上了一丝算计的意味:“我可以提供一种暂时屏蔽你们身上‘基石’能量信号的技术蓝图,让你们能像幽灵一样在‘避风港’活动一段时间。甚至可以提供一些关于‘清算人’据点和他们近期动向的情报。”
“代价。”雷克言简意赅。
“你们从‘摇篮’到‘避风港’的完整航行日志副本。”编年史者开出了价码,“特别是关于空间站内部结构、能量反应以及……你们与那种黑暗造物遭遇的详细数据。”
要交出航行日志?这里面包含太多敏感信息!
雷克陷入了沉思。与这个神秘的信息贩子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但眼下,他们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就在他权衡利弊之时,编年史者工作台上的一个不起眼的红色指示灯突然急促地闪烁起来,并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
编年史者的动作顿住了,那失真的电子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看来……我们的会面要提前结束了。”
他抬起头,兜帽下的两点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望向远方。
“‘清算人’的巡逻队……正在朝这个区域快速靠近。他们的扫描仪功率……异常高。”
他转向雷克四人,语速加快:
“做出决定,幸存者们。是带着我的帮助离开,还是留下来,和这座档案馆一起,被‘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