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红光在病房里静静流转,映在信苍白的脸上。 窗外,普雷顿傍晚的天空被远处闹市区的霓虹灯染上了迷幻的色彩,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信缓缓坐直身体,声音沙哑:“……那天,楼顶。”拉薇正在调试腕表,指尖一顿。“你还在查这个?”她没抬头。“我听见了。”信盯着天花板,“枪声,警报,还有一个人从边缘跳下去——风太大,吹散了她的喊声。但我认出了那件衣服……是你。”那一天,信和令正走在基地的天桥上,信目睹了一切,却只能默默地...默默地走着。
拉薇缓缓抬起头,眼神冷峻:“我不需要同情。”“不是同情!”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牵动伤口,监测仪发出警告音,“是质问!你为什么要跳?有什么事情要让你做出那么极端的行径!为什么不向总部汇报?为什么不跟我说?!是你连我都不相信吗?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不是超弦体,那一跃的后果是什么,你告诉我!”最后一句,他说得极重。因为他至今仍记得——当年拉薇纵身一跃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施罗德亲自调阅了三天的监控,下令全城搜捕“失联特勤员”。那时他还以为,她是遭遇了意外,或是被敌对组织威胁。可现在他知道,她是主动逃离。“施罗德待你不薄。”信盯着她,眼神里有痛心,也有责备,“你是他亲手提拔的第三执行官,甚至为你破例修改了行动权限。你知不知道,为了找你,施罗德队长把总部的所有人都投入了进去?”拉薇冷笑一声:“然后呢,你这次来到普雷顿,是他派你来抓我回去?还是说,你现在就在等机会,把我的位置上报?”
“我不是……”信咬住牙,“但你至少该给我一个解释!而不是让我在任务简报里看到你的名字变成‘叛逃者’!”拉薇看着他,忽然笑了,是那般的凄凉:“你还真信那一套?‘守望者’、‘秩序守护’、‘轮回计划’?信,你比我小三岁,我一直把你当做是我的亲弟弟看待——天真、正直、相信规则能保护所有人。可现实是,规则本身就是枷锁。”
“住口拉薇,你变了。不要用这种对欧泊轻蔑的语气跟我说话,至少欧泊不曾亏欠于你任何。”他声音低下来,却带着刺,“我也曾怀疑过轮回计划的安全执行度,可我亲眼见过卡丘失控后的惨状——记忆混乱的人自焚、攻击亲人、在街上发疯大叫。如果‘轮回计划’真的只是洗脑,那它为什么能稳定整个城区?”
“因为它不是‘治愈’。”拉薇打断了他,眼神锐利如刀,“它是格式化。 我看到了高层会议记录——‘轮回计划’的真实目的,是清除所有‘不稳定记忆’,包括质疑、反抗、甚至是爱。他们要的不是健康的人,是听话的容器。”她抬默默转身,掀起流苏披风,光滑充满诱惑的美背上却在后脖颈处有着一个深深的Y”型烙印:“信,这就是证明。你还没有经历过“轮回计划”,但在卡丘世界的各个阵营中,这个Y”字的印痕表明着他们或多或少都被欧泊抹除过记忆。那天,我刚落地被他们抓回去了,即便我能在空中弦化改变飞行轨迹,而地上却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总部的地下三层——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对欧泊内部成员执行“轮回计划”的场所。呵...令应该也没有跟你提过吧,毕竟那里也是机密保障部的最高禁地。他们给我打了一针,说这是‘疗程’。再度睁眼,许多记忆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浮现,却又无迹可寻;我忘了自己是谁,忘了为什么在那里,甚至...忘了你、忘了那些许许多多在欧泊任职时相处的同事...”
信的手指猛地收紧。“……你说什么?”他声音发紧。“他们对我做了七次。”她声音低哑,“七次让我从虚无中重新爬出来。每一次,我都得重新记住:我是拉薇。我不能忘。我不能死。”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信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他在回忆施罗德每一次提到“轮回计划”时的神情。 严肃、沉重、带着某种殉道者的悲悯。他说:“这是必要的牺牲。”
可如果……这一切都是谎言呢?“那你为什么不举报?”他忽然问,声音干涩,“如果你真的看到了证据,为什么不直接提交监察局?为什么要选择最极端的方式——背叛、逃亡、加入剪刀手?”拉薇看着他,像看一个终于开始思考的弟弟。“因为监察局的第一任局长,就是‘轮回计划’的提出者。”她轻声说,“你以为你能相信谁?而我一旦上报,只会被当作‘记忆紊乱患者’,直接送进清洗室——就像他们对我做的那样。”信沉默了。他想起自己每次执行任务归来,施罗德都会拍他的肩,说:“你做得很好,信。欧泊的信条,秩序需要像你这样的人。”可现在,——他守护的,究竟是秩序,还是谎言?“所以你选择了不告而别,就...像我哥一样。”他低声说,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选择了活命。”她纠正,“而且我清楚,如果你知道真相,你也会犹豫——所以我不能告诉你。我不能让你也陷入两难。”他忽然苦笑:“你这又是何苦……替别人做决定。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也可以站在你这边?只要你说一句话。”拉薇看着他,眼神复杂。 有痛,有爱,有恨,有不忍。“监管室的那些时光宛如身处地狱中徘徊,第六次醒来,我忘了你。但第七次……我梦到了你站在庇护所外的样子。我突然哭了,因为我终于想起来了——你是我唯一不想忘记的人。”信呼吸一滞。那一瞬,他仿佛又看见十七层楼顶那个蓝发女孩。 风很大,她回头看着那些追捕自己的欧泊队员——那一眼,不是诀别,是恳求,她恳求着那个令自己爱慕的男人,能突然出现在所有队员的身后。但,那只是一场无法实现的美梦。亦如现在,拉薇就在这里,明明触手可及,两个人的心却横在一道名为“卡丘大陆”的断桥两端,求而不得。信缓缓躺下,闭上眼:“……对不起。我和我哥...不,是我没能保护你。”拉薇双眼通红,转身准备离开,信忽然叫住她:“拉薇。”她停下,没回头。“下次……别跳了。”信的声音很轻,像从前那样,“就像在训练场的那时,我会接住你。”她闭上眼,睫毛轻颤。 一滴泪无声滑落,砸在金属地板上,消失不见。
“嗯...”
拉薇即将离开时,却又顿住了脚步。“还有一件事。”她低声说,语气不再锋利,反而透着一丝沉重,“关于你曾经的心脏病手术…你还记得梅瑞狄斯博士吗?”信睁开眼,眼神微动:“博士?异形防御战的时候不是见过了吗?怎么突然提她?”“她...也是轮回计划的受害者。”拉薇转过身,目光如炬,“但她是第一个真正看穿‘轮回计划’本质的人—也是她告诉我关于卡丘世界的真相”信猛地坐起,牵动伤口。“你说什么?”
“博士曾是空间理论部的核心研究员,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拉薇缓缓走近,“她的团队最早提出了‘记忆锚点稳定理论’,也就是后来‘轮回计划’的技术原型。可当武器研发部——拿到这项技术后,他们只关心如何用它控制人群,而不是治愈病人。”她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下来:“于是她在高层会议上公开反对。结果呢?没有处分,没有辩论,甚至连记录都没有。她被‘静默’了,理论部的所有成员都被关进了404基地,没错,就是404事件的那个荒野基地。跟着x-0武器的爆炸声,博士是那场事故的唯一幸存者。与其说是事故,其实就是明牌的“暗杀”。后来,“轮回计划”正式在高层的推动下登场、内部的人员完全重组,她的名字也从所有档案中被抹去。更糟的是…那些接手的人员对她用了早期版本的‘轮回程序’,一点点清除她关于项目的记忆,让她连自己是谁都开始怀疑。”信的手指微微发抖。“所以……她是因为什么最终选择了背叛?”
“不是‘背叛’。”拉薇摇头,“是被邀请。博士的记忆序列和锚点被欧泊内部不断的抹除、压缩,她最后一次在欧泊清醒时,只有半年左右的记忆了。当时是另外一个剪刀手的成员乔装潜入了欧泊基地,化妆成医护人员靠近了博士身边,最终在几次严谨的商谈后,博士欣然加入了剪刀手。”信怔住了。他从未想过,那个戴着银框眼镜、说话冷静得近乎冷漠的女人,原来有这样一段在欧泊被剥削的历史。这与档案中的记录完全不同。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仪器的滴答声。信忽然觉得荒谬。 他曾以为梅瑞狄斯是个冷血的反叛者,一个利用科技破坏秩序的疯子。 可真相是——她才是最初想拯救这个世界的人。而他效忠的组织,亲手毁掉了她。“那你呢?”他忽然问,“你为什么能记得一切?他们对你做了七次格式化,你怎么还能保持清醒?”拉薇沉默片刻,嘴角扬起一抹苦笑:“因为最后一次,我想起了你,想起了那些在欧泊当中的清醒者——那些我身边的同事与朋友……我杀了负责实验的心理主管。在他死前,我拿到了他的密钥,反向接入了系统,把自己的记忆备份到了地下节点。我爬进弦化通风管道,离开了纽特朗。从那天起,我就不再是欧泊的特工了——我是自己的幽灵。”
信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太多画面: 施罗德在自己完成任务后那温和的笑容, 梅瑞狄斯在欧泊内部发表研究报告时面对众人那专注的眼神、 拉薇被欧泊队员们追赶着,从楼顶跃下的背影, 还有他自己,在每一次任务报告中,写下“目标清除,秩序恢复”时的坚定。可现在,他第一次问自己:我们守护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