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普雷顿,并不温柔。
阳光被厚重云层挡在外面,只余下灰白的天光洒落,像一层薄纱覆盖着整座城市。珐格兰斯走出外勤公寓大楼时,风仍未起,但街角已有动静——送餐无人机低空掠过,货运列车在远处轨道上发出沉闷的轰鸣,柯西街区的中转站已经开始运转,工人们推着货箱穿梭于铁轨与仓库之间,吆喝声混杂着金属碰撞的回响,在空气中荡开。
珐格兰斯沿着主干道缓步前行,从富人区到柯西街区,地势渐低,建筑也由整齐划一的玻璃塔楼转为老旧砖房与临时搭建的遮雨棚。街道变窄,墙面斑驳,涂鸦悄然爬上墙皮,有些是褪色的旧符号,有些则是新近喷上的反抗标语。空气里开始飘来烟火气——油锅爆香、蒸笼冒烟、烤饼焦香,混合着潮湿地面散发的泥土味。一辆早餐车前排起了长队,老板熟练地翻动煎饼,金黄的蛋液在热铁板上滋滋作响,香气四溢。一个孩子踮脚指着:“我要加肠!还要辣酱!”母亲笑着拍他后脑:“别闹,今天没带那么多理想币。”
上班族三三两两走过,手里攥着热腾腾的纸袋;孩子背着书包跑过巷口,嘴里咬着半根油条;一位老人坐在门前小凳上,慢悠悠地喝着米粥,眼神平静地扫过每一个路人。这座城市,正在一点点醒来,珐格兰斯本无心停留。
但就在一处街角摊贩前,她停下了脚步。
那是个不起眼的小摊,支着红布遮阳伞,木桌上摆着几碟点心:糯米糍、豆沙包、桂花糕……还有一壶冒着热气的玫瑰茶。摊主是个中年妇人,戴着围裙,见她驻足,笑着问:“姑娘,来一份?刚蒸好的。”
珐格兰斯本想拒绝,可鼻尖忽然捕捉到那一缕甜香——清冽的桂花混着淡淡的玫瑰气息,竟让她想起小时候常用的一只青瓷罐。她迟疑片刻,低声说:“一块桂花糕,一杯茶。”
妇人熟练地装好递上,又多塞了一张纸巾:“趁热吃,凉了就涩口喽。”
她接过,站在路边慢慢吃下。桂花糕软糯微甜,入口即化;玫瑰茶温润顺滑,带着一丝花蕊的微苦。这确实不是寻常早餐的选择,甚至有些“不合时宜”——可正是这份不合时宜,让她心头紧绷的弦,悄然松了一瞬——不是为了享受而停留,而是因为……太久没有感受过“日常”了。
“喵~~~”奶声奶气的叫声打破了一时的沉静,珐格兰斯低头,看见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毛发蓬松,眼睛像融化的琥珀。它蹲在她影子边缘,仰头望着她,尾巴轻轻摆动,像是试探,又像是认定了什么。
“你怎么在这里?”她轻声问,语气竟比自己预想的柔软。
小猫没逃,反而走近几步,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脚踝,然后仰起脸,又“喵”了一声。
那一刻,她的呼吸微微一滞。
“米雪儿……”她喃喃出声,声音极轻,几乎被风吹散。
小猫似乎真的听懂了这个名字,忽然抬起前爪,抻直身体,屁股高高翘起,做出一个滑稽又可爱的“倒V”姿势,仿佛在向她行礼。
珐格兰斯怔住,然后她弯下腰,伸手将它轻轻抱起。
小猫没有挣扎,反而顺势钻进她臂弯,蜷成一团,闭上眼睛,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呼噜声,像是某种古老的安抚频率。她抱着它继续前行,步伐不自觉地放慢了些。这小小的生命贴在胸前,温暖而真实,竟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
她走过货运中转站的铁门,穿过一片堆满货箱的空地,踏上通往穷人区的石板路。
距离残翼剧场还有两个十字路口,珐格兰斯从远处看见了一块牌匾——回忆餐厅,正是艾卡的家。
似乎是命运使然,却也可能是阴差阳错。“艾卡....不知道在不在家?”珐格兰斯的脚着魔般驱使着自己向着餐厅走去。门前挂着风铃,随风轻响。透过玻璃窗,她看见艾卡的身影——正低头在吧台前整理账本,眉头微蹙,指尖在纸上轻轻划过,像是在计算什么。
珐格兰斯看了眼通讯终端——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四十分钟。
“时间还早...要不,进去坐一会吧。”
轻轻推开正门,风铃叮当响起。
艾卡抬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先是惊讶,随即浮现出一抹复杂而温和的笑意。
“珐格兰斯?你怎么来了?”
她没多问,只是起身从柜台下拿来一条干净毛巾,铺在靠窗的座位上。
“进来坐吧。”
珐格兰斯点点头,将小猫抱在身前缓缓坐下。小猫伸了个懒腰,继续打呼噜,眼睛却一直盯着她,仿佛认定她是临时的归处。
阳光终于从厚重云层的缝隙中透出几缕,洒在“回忆餐厅”的玻璃窗上,映出斑驳而温暖的光块。艾卡与珐格兰斯都没有率先开口,只有吧台那部老式咖啡机发出低低的蒸汽声。
艾卡目光先是落在她怀中那只安详蜷卧的小白猫身上,嘴角微微扬起:“你还真有本事,一来就带了个小家伙进门——这可不是普通流浪猫,它最近常在我家门口转悠,不让人碰,连喂食都得等没人了才敢靠近。今天倒是奇了,居然乖乖让你抱进来了。”
珐格兰斯低头看着猫,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它柔软的背毛,声音很轻:“我只是……路过的时候它蹭了我一下,然后就下意识抱着走到了这里...”
“哦?‘蹭了一下’就成了临时饲主?我有点羡慕了!”艾卡笑了笑,转身走向厨房,“你先坐会儿,我去给你泡杯热茶。看你脸色,昨晚又没睡好吧?”
珐格兰斯没有否认,只将小猫轻轻放在铺好毛巾的座椅上。小猫伸了个懒腰,却没有离开,反而挪动身子,紧贴着她的手臂侧躺下,像是认定这个位置就是它的新领地。
没过多久,艾卡便端来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是山楂与陈皮熬煮的老配方,酸中带甘,能暖胃安神。“米雪儿以前最爱喝这个。”艾卡说着,眼神有一瞬的恍惚,“她说像小时候她爸爸煮的‘感冒特调’。”
空气忽然静了一瞬。
珐格兰斯握杯的手微紧,指节泛白。她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情,更不知如何面对那个名字带来的牵连。但有些事,不能永远回避。
“嗯...两个多星期了,这段时间,你还好吗?”珐格兰斯终于开口,声音干涩,
“还可以吧。”艾卡点点头,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对面,语气平静却不掩牵挂,“只是...这两周的时间感觉度日如年,而且也联系不上星绘医生...不知道阿米在那边过得怎么样?我有在网上查过,说是艾利蒙德的自然环境适合恢复情绪稳定,也是很多有钱人爱去的疗养圣地。那里只有农场、星空、没有监控摄像头的世界……听起来像个童话。”她苦笑了一下,“可我还是每天都会想,她有没有按时吃药?会不会做噩梦?能不能适应那种……彻底自由的生活?”
珐格兰斯沉默片刻,低声道:“她值得那样的生活。”
“是啊...”艾卡抬眼看向她,目光变得认真起来,“话说我从拉薇姐那里听到的一些风声,你为什么还留在普雷顿呢?不是说你已经回纽特朗了吗?我以为你早就走了。”
这一问,正中要害。
珐格兰斯避开她的视线,望向窗外。街道上,送餐车驶过,孩童追逐着一只红色气球,老人慢悠悠地翻着旧报纸。这一切如此平常,却又如此遥远。
“总部那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芙拉薇娅约我谈点事,就在今天,隔壁的残翼剧场。”她淡淡地说道,语气刻意放得轻描淡写,“也没什么,就是我们欧泊内部的一些琐事处理罢了,你知道她的行事风格——神秘兮兮的。”
艾卡挑眉:“唔...是啊,我挺讨厌她的...她的那个蝴蝶好像能看透人心一样,哼,如果她敢在普雷顿做出出格的事情,我的逆弦之火可不是吃素的!”
“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珐格兰斯抿了一口茶,借动作掩饰眼神中的波动,“过段时间,我和心夏都要返回纽特朗报道的。”
“啊?好吧...实话实说,我最近刚跟心夏也交上朋友了,她不出勤的时候比米雪儿还奔放,太能吃了...
艾卡正要拉开话匣子,珐格兰斯却突然岔开:“艾卡,能问你点事么...你们剪刀手…最近有什么动静吗?”
提到组织,艾卡的表情瞬间生动起来,她挠了挠头,压低声音:“嗯?怎么突然好奇这个事情?哎呀,别提了!最近可热闹了——香奈美醒了,就在前几天,意识完全恢复,现在已经能下床走动了。明姐一直在照顾她,下午可能还要来我这儿蹭顿饭。还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玛拉加入了剪刀手。”
“玛拉?”珐格兰斯眉头微蹙,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正是那个引发普雷顿晶状异形入侵事件的始作俑者。
“对!”艾卡语气复杂,“是梅瑞狄斯老大亲自批准的。说是‘赎罪机制的一部分’,但我跟明姐都觉得……太冒险了。而且你真该看看她的眼睛——冷得像死神的镰刀,看一眼就能把人气场冻结住。”
艾卡滔滔不绝地说了二十多分钟,从香奈美的康复讲到玛拉的沉默寡言,再到组织内部关于是否接纳“前敌对个体”的激烈争论。珐格兰斯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点头微笑,附和几句,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倾听者。
可她的心思早已飘远。
指尖在腕表边缘轻轻摩挲,余光瞥向墙上的挂钟——10:17。
离与芙拉薇娅约定的时间,只剩十分钟。
她缓缓起身,小猫察觉到动静,抬起头,发出一声轻微的“喵”。
“我要走了。”珐格兰斯轻声说,伸手将它抱起,递给艾卡,“麻烦你照看一下。”
艾卡接过猫咪,叉着腰假装生气:“行吧,便宜你了。看在珐格兰斯姐姐是米雪儿救命恩人的份上,这几天你就留下来吧,我养着你。”她顿了顿,又笑着补了一句,“姐姐慢走啊。”
小猫竟似通人性一般,前爪朝珐格兰斯挥了挥,像是告别。
一人一猫站在门口,目送着那抹素白的身影走出餐厅,踏上通往残翼剧场的小路。阳光洒在她的肩头,影子被拉得很长,仿佛连接着过去与即将开启的未知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