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
香奈美比玛拉先醒来。 病房里一片静谧,只有玛拉微不可闻的呼吸声。她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蹙,但至少,紧闭的双眼掩去了那份常驻的冰冷,显露出一丝罕见的脆弱。 香奈美小心翼翼地起身,像怕惊扰水面的倒影。她赤脚走到衣帽间,从挂着的便服口袋里找出一个小收纳袋,里面是几张设计精致的硬质卡片——这是普雷顿上城区那家颇负盛名的“甜露”糖果屋与欧泊医疗部的合作券,专供康复期的病人使用。糖果屋就在欧泊医疗部隔了两条街的转角,算是被默许的、可以短暂通行的安全区域。 她捏着券,回头望向玛拉。昨夜谈话的沉重感依旧萦绕心头。 “也许…“甜露”的招牌星空棒棒糖,那种仿佛能甜到心底的味道,能像阳光一样,驱散一点点她心里的雾气?” 这个念头让她下定决心。她知道,自己作为“剪刀手”的成员,在未获梅瑞狄斯博士明确许可或欧泊的正式出院通知前,理论上不应独自离开医疗部大楼。但“甜露”小屋就在可视范围内,快去快回,应该不会有事。 最重要的是,她很想给玛拉一个惊喜。
说走就走,香奈美凭借着对医疗部楼层的熟悉,悄然穿过侧门溜出医疗部主楼时,清晨的阳光才刚刚穿透薄雾,给普雷顿冰冷的金属街道镀上一层脆弱的金色。口袋里的零食券“蹦蹦跳跳”,如同她的心情却因这份小小的“冒险”和期待而轻快起来。
走了没多会,那家有着浅粉色招牌的“甜露”糖果屋很快就出现在眼前。然而,店铺的金属卷帘门却紧闭着,门上闪烁的电子告示牌显示着一行小字:【营业时间:上午9:00 - 晚20:00】。香奈美这才想起时间,抬头看了看远处广场上的全息时钟——现在刚过八点四十分。
“还有二十分钟呀……”她小声嘀咕着,一丝小小的失望掠过心头,但很快就被对糖果的期待取代。香奈美凑到明亮的落地橱窗前,双手遮在玻璃两侧,像只好奇的小动物般向里张望。
橱窗内的暖光灯下,各式各样的糖果像艺术品般陈列着:包裹着晶莹糖纸、仿佛内蕴星河的棒棒糖;做成微型乐器形状、据说不同颜色有不同风味的巧克力;还有玛拉上次偶然多看了一眼的、装在精致琉璃瓶里的彩色软糖……
”星空棒棒糖肯定要一个,那个巧克力……唔,玛拉会喜欢哪种口味呢?软糖也看起来很好吃…“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玻璃上轻轻点着,仿佛在隔空清点她心仪的目标,心里盘算着零食券够换哪几样。阳光渐渐变得清晰,将她专注的侧影投在橱窗上。她完全沉浸在对甜蜜的憧憬里,甚至没有注意到,身后街道上原本稀少的行人不知何时已完全消失,四周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就在香奈美弯着腰,伸出两只手指,对着橱窗里的糖果犹疑不定地比划着数量时,一个带着些许戏谑的空灵声音,如同冰锥般刺破了这片宁静,在她身后陡然响起。
“哦?你就是那个在普雷顿晶状异形事件里大放异彩的歌姬吗?”
香奈美吓了一跳,猛地回头。
一个少女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穿着一身黑白色胸口系着蝴蝶结的五分礼裙,兜帽披风的帽檐下探出两根如同蜗牛触角般的柔软肉须,微微颤动着,顶端点缀着眼状的黑点。她的手中,正捧着一只外壳斑斓如玉、缓缓蠕动的蜗牛。
香奈美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出于一种纯粹的好奇。“你是谁?你的……触角,还有这只蜗牛,好特别……”
拉法无视了她的问题,那双仿佛蒙着灰霾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香奈美,嘴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
“嗯……看起来,也不怎么强啊。”她歪了歪头,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真不明白,像你这样的‘容器’,是怎么净化掉那些异形所产生的杂音。”
“容器?杂音?你在说什么……”香奈美完全听不懂,但她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与玛拉有些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冰冷气息。那是一种……对周围一切(包括她)都毫不在意的漠然。
“新伯利恒的荣光,不需要向蝼蚁解释。”拉法轻轻抚摸着手中的“蜗蜗”,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欧泊,剪刀手……这些挣扎都毫无意义。就像那个叫施罗德的家伙,自以为能掌控局面,结果呢?”
她提到“施罗德”时,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说一只偶然被踩死的昆虫。
香奈美瞳孔一缩,施罗德...不就是欧泊的现任队长吗?昨天普雷顿城中一直在流传着他意外死亡的消息,难道说…
不等香奈美想明白,拉法已将“蜗蜗”举到唇边,对着她轻轻吹出一口气。
“来吧,蜗蜗。”
一缕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虹彩的淡紫色雾气,如同拥有生命般,直扑香奈美面门。
“让你体验一下,来自奥卡努斯地脉深处的……‘问候’。”
“这是什么啊?好难闻!”
香奈美只觉一股甜腻到令人作呕的气息钻入鼻腔,瞬间头晕目眩,肺部像被无数细针反复穿刺般剧痛。她扶着甜品店的窗户,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视线迅速模糊。
“那边!干什么的!”
恰在此时,一队清晨巡逻的欧泊执法者路过,队长看到这诡异的一幕,立刻出声呵斥,能量枪械瞬间对准了拉法。
拉法帽檐下的触角微微摆动,她瞥了一眼巡逻队,又看了看痛苦不堪、几乎无法站稳的香奈美,脸上闪过一丝无趣。
“啧,扰人的杂兵……可惜剂量不够‘完美’呢。算了,下次再跟你玩玩吧,歌姬小姐。”她轻声道,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向后一滑,迅速融入了身后错综复杂的小巷阴影中,消失不见。
巡逻队立刻冲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香奈美。“是香奈美小姐!您还好吗?请坚持住,我们立刻送你回医疗部!快,把折叠担架拿过来!街道另一侧有辆救护车,迅速快过来!别磨蹭!”
“谢...咳..咳...唔...
香奈美想道谢,但开口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点点猩红的血迹溅在她苍白的手背和纯白的衣领上,触目惊心。
“病人情况有些严重,动作麻利点!”
队员们小心地将她抬上担架,动作有些匆忙地直接就往救护车的方向赶去。就在这颠簸晃动中,几张彩色的硬质卡片从她衣服的口袋里滑落,悄无声息地散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正是她精心收好的、“甜露”糖果屋的零食券。
香奈美的余光瞥见了那散落的色彩。她想开口,想伸手,肺部却如同被巨石堵住,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只能从喉咙里挤出痛苦的呜咽。她用尽全身力气,微微抬起一只颤抖的手,指尖徒劳地朝向那些越来越远的、象征着小小希望和心意的券。
队长注意到了她异常的动作和焦急的神情,却误解了其中的含义。他一边快步跟着担架,一边用力握了握她冰冷的手,语气放得更缓,试图安慰:“别怕,香奈美小姐,我们在这里!没事了,深呼吸,很快就能到医疗部了!”
他的话语是可靠的保障,却与香奈美此刻的心事南辕北辙。担架被迅速抬上了救护车,车门关闭的瞬间,她最后看到的,是那几张孤零零躺在街角的零食券,在清晨的光线下显得如此刺眼。
一滴温热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从她眼角滑落,混入斑驳的血迹中。 “搞砸了…连这么小的事情…对不起...玛拉。”
一种深切的沮丧,远比身体的疼痛更尖锐地刺穿了她。香奈美闭上眼睛,不是为了逃避痛苦,而是不忍再面对那份破碎的期待。
救护车疾驰而去,只留下空荡的街角和那几张无人拾起的彩色纸片,诉说着一个未能送出的、甜蜜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