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
明走进来,目光在梅瑞狄斯和玛拉之间扫过,像在确认什么。
屋里的空气静得只能听见微微的鼻息声。
几秒过去,明终于开口,“心夏都告诉我了。”
她顿了一下,盯着梅瑞狄斯的眼睛:
“说吧,博士,要我干什么。”
梅瑞狄斯缓缓抬头:“你已经知道玛拉的方案了?”
“心夏说要用破甲电球,最小输出模式,轰击芙拉薇娅体内的毒素晶体。你应该知道的博士,我就从来没听说过我的能力还可以忽大忽小。”明冷笑,“而且,据说超级危险。如果出现失误的话,我们都可以原地起飞了。虽然我不懂,但是麻烦博士你先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吧。”
“看样子,你答应心夏了。”梅瑞狄斯站起身,语气平稳,“不会轻易动用破甲电球辅助解毒;但,这是目前唯一能精准清除晶体而不伤及神经链的方法。”
“唯一?”明声音抬高,“你们试过别的没有?冷冻剥离?共振震荡?哪怕用玛拉自己的意识去拖?”
“我已经试过了。”玛拉忽然开口,“毒素已与弦分子层融合,常规手段会引发连锁崩解——她的卡丘身彻底无法挽回。记忆...”玛拉突然想到了什么,没有说下去。
“刚才我在一楼,看见你准备强行轰击急救室门的样子。”
明一怔。
“你知道你自己当时像个什么吗?”玛拉轻声说,“一个即将自爆的引信。你知不知道,你手里的破甲电球,哪怕只是逸散的能量波纹,如果没有梅瑞狄斯刚才金沙的阻拦,一楼的所有人都会被你轰成重伤。”
明下意识攥紧拳头,指节发白。
“所以?”她冷笑一声,带着讥讽,“你现在忌惮它了?可别忘了,在晶状异形那次,你还是敌人的时候,这玩意儿可是实实在在打穿了你的‘夺魂灵手’——我记得你当时疼得差点跪下。”
玛拉没否认。
她轻轻一笑,卷起左臂衣袖。
皮肤裂开处,蓝色碎屑如星点般闪烁,像是从内部渗出的光尘。
明瞥了一眼,鼻腔里哼出一声:
“呵……不就是你那个什么‘夺魂灵手’用多了吗?我也有啊。”她抬起自己的右手,掌心正下方浮现一道细密裂纹,“破甲电球也没少用。你想拿这个说明什么呢?咱们谁不是带伤干活?”
玛拉看着她,眼神忽然变得极深。
“如果我告诉你,”她声音不高,却像刀刃划过冰面,“这不是使用过度的反噬,而是崩溃症的一种体现呢?”
房间里骤然一静。
明脸上的肌肉僵住,“你……再说一遍?”她声音微颤。
“我不是因为用得多才裂开。”玛拉平静地说,“我是因为已经罹患崩溃症很久了——情感回路激活,记忆复苏,自我认知重建。这些,都是崩溃症的症状。只不过现在还算是早期,能站着在这里跟你喘气、谈话。”
明瞪大眼:“你……你在胡说什么?崩溃症?别搞笑了!那是欧泊那些失败品才会有的东西!”
玛拉没反驳。她转头看向梅瑞狄斯,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甚至带点戏谑:
“后生,你有一个好导师啊。”她轻声道,“瞒了你这么久,让你开开心心地在普雷顿长大。你真是偷着乐吧。”
梅瑞狄斯听着玛拉的嘲讽,她的两只胡狼耳朵缓缓耷拉下来,指尖微微发抖。
明不敢相信玛拉的话。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裂纹,又看向玛拉手臂上那不断逸散蓝光的伤口,仿佛第一次意识到——那不是战斗痕迹,而是灵魂正在瓦解的证明。
明猛地转头,看向梅瑞狄斯,声音紧绷如弦:
“她说的……是真的?”
梅瑞狄斯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静静坐着,胡狼耳朵微微抖动了一下,像是在抵御某种无形的压力。
“博士!老大!”明声音拔高,“你在听吗?她刚才说的——那些裂纹、崩溃症、…是不是真的?你告诉我,那不是真的!”
梅瑞狄斯终于抬起头,目光沉静,却不再回避。
“是。”她只说了一个字。
明仿佛被抽了口气,眼睛眯成一条线,“你说什么?”她低声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说的是真的。”梅瑞狄斯重复,语气平稳,却重若千钧,“皮肤裂口、蓝屑逸散、情感回路异常激活……这些都是早期崩溃症的表现。不只是她,”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明的手上,“也可能是你。”
“可你…博士,你不是说我不过破甲电球用得多而已吗!!”明下意识反驳,声音却已经开始发抖,“破甲电球本来就有反噬,拉薇也跟我聊过,说只要控制输出频率就不会有问题……”
“拉薇说的是对普通人而言。”梅瑞狄斯缓缓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但我们不是普通人,明。我们是觉醒了异于常人能力的超弦体。每一次使用能力,都在加速神经链的磨损。而当你开始关心别人、开始害怕失去、开始为一次失败自责……这些‘人性’的不断堆积,本身就是崩溃的开始。”
明后退半步,像是被人推了一把。
“所以…你也早就知道了?”她盯着梅瑞狄斯,眼中燃起怒火,“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我在训练场第一次失控,你就知道我会变成这样?可你什么都没说!你还让我继续用破甲电球!你还让我去救人!”
她的声音越拔越高,却又硬生生咽住——这里是病房,芙拉薇娅还在沉睡。
她咬紧牙关,指甲已经嵌入肉中涌出些许鲜血,胸口剧烈起伏。
玛拉站在一旁,没说话。
梅瑞狄斯也没有辩解。她只是看着明,像看着一个终于走到命运岔路口的孩子。
许久,明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沙哑的疲惫:
“所以……我不是在成长。我只是……在走向崩溃。”
“不。”梅瑞狄斯摇头,“这就是卡拉彼丘世界,所有人都会最终走向名为“崩溃症”的终点,要么成为怪物,要么经历轮回抹除记忆,重新开始。”
明闭上眼。
那一刻,她想起自己为何一次次冲进险境——不是为了任务,而是因为怕有人再也醒不过来;
她想起每次战斗后的颤抖,不是来自能量反噬,而是源于对死亡的恐惧与共情;
她想起在梦境中见到米雪儿时,胸口那种钝痛……原来那不是思念,是灵魂正在苏醒的信号,即使米雪儿是她嘴上最嫌弃的那个人,内心的感情却不会骗人,她的心里,有她。
明睁开眼,神情变了。
愤怒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悲怆的清明,声音不再有半分轻佻,而是郑重如宣誓:
“梅老大。”
“如果有一天……我也得了崩溃症。”明一字一句地说,“别犹豫,也别想着救。叫所有人一起上,把我打死。我不怕痛,我只怕变成怪物,还被人当成希望供着。”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
“我也不想经历什么‘轮回计划’。人一辈子就是一辈子。我不想被拆了重装,更不想在别人的记忆里活第二遍。”
房间里一片沉默。
玛拉静静地看着她,眼中竟有一丝欣慰。
梅瑞狄斯缓缓站起身。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摘下眼镜,用指尖擦了擦镜片边缘——没人看见的角度,眼眶已泛红。
她转身走向门口,步伐沉稳,背影却透着一丝疲惫。
门在梅瑞狄斯身后轻轻合拢,将病房内令人窒息的真相暂时隔绝。
走廊冷白的光线下,梅瑞狄斯并未立刻离开。她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板,微微仰头,让那点湿意倒流回心底。眼镜被她紧紧攥在手中,指尖的颤抖泄露了方才竭力维持的平静。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细微的、压抑的抽气声。
梅瑞狄斯转过头。
心夏就站在几步之外,背贴着墙,像是把自己嵌了进去。她脸上泪痕未干,麻花辫松散,显然一直在门外,听到了所有。此刻,她看着梅瑞狄斯泛红的眼角,嘴唇动了动,所有复杂的情绪——震惊、恐惧、对明的担忧、对芙拉薇娅的焦急——最终只凝成一句带着颤抖气音的:
“博士……你还好吗?”
这句话很轻,却比任何质问都更有力。它穿越了上下级的界限,直指那个刚刚也暴露了自身脆弱与隐瞒的“人”。
梅瑞狄斯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镜片后的目光已重新凝聚起属于指挥官的硬度,但那硬度之下,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坦诚。
“我没事。”她戴上眼镜,声音有些沙哑,“但里面需要你,心夏。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
她没有给心夏消化或追问崩溃症详情的时间,而是直接切入最紧迫的现实:“玛拉需要将精神丝线深入芙拉薇娅的弦分子领域,剥离毒素。这过程极度危险,一旦她的意识被毒素反噬或困住,需要有人从外部构筑屏障,并随时准备将她‘拉’回来。”
心夏的呼吸一滞,瞬间明白了自己的位置。
“我能做什么?”她的声音仍带着哭腔,但脊背已下意识挺直。从“我该怎么办”到“我能做什么”,这是心夏心态转变的关键一步。
“监控室。”梅瑞狄斯语速加快,清晰地下达指令,“你坐镇总控台,监控芙拉薇娅的全部生命体征,尤其是神经链的应激反应。你的专业判断,是我们能否继续或必须中断的唯一依据。同时,你要盯住玛拉的精神波动数据——我给你的权限,可以实时追踪。如果出现异常跌落或剧烈震荡,立刻通知我。”
“那你呢?”心夏问。
“我在里面。”梅瑞狄斯看向紧闭的房门,金沙在她掌心无声流淌,“我的能力最适合做那道动态屏障。我会守在玛拉身边,确保她的意识通道安全。如果……如果真的需要强行中断,我会负责承受冲击。”
她顿了顿,目光落回心夏脸上,语气缓和了些许,带着不容置疑的托付:“心夏,里面有两个病人,还有两个……走在悬崖边上的人。我需要一双绝对冷静、绝对可靠的眼睛,帮我看清脚下的路。你能做到吗?”
心夏用力咬了下嘴唇,重重点头。泪水再次涌上,但这次被她狠狠逼退。她抬手,有些狼狈地抹了把脸,转身快步走向监控室,步伐从一开始的凌乱,迅速变得稳定、专业。
梅瑞狄斯看着她的背影,片刻后,再次推开了病房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