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照到土坡上,陈远山已经站在北侧的高岩后。他没再看那半块窝头,只把驳壳枪握在手里,枪管朝天,目光锁住山谷入口。
孙大柱带着两名老兵蹲在谷口的矮树丛里,步枪压在臂弯中。他的手心出汗,却不敢擦,怕动作太大引来注意。刚才师座下令时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钉进耳朵里:三声枪响为号,封死出口,不许放走一个敌人。
张振国带着主力分两路潜入南北山坡。轻机枪组爬到南坡最高处,架好了王德发改装过的那挺机枪。弹链挂上,保险打开,射手趴在地上,脸贴着枪托,眼睛盯着谷底那条土路。
李二狗带着尖刀班从东侧小路绕下去。他们故意摔了几顶军帽,扔了两支断枪在路边草堆里。一人还撕开衣袖缠在头上,脸上抹了灰,踉跄着往谷里退。脚步杂乱,枪声零星,像是被打散的溃兵。
风停了。树叶不动,连鸟叫都没有。
陈远山举起望远镜。远处山梁上,几个骑马的日军侦察兵正慢行巡视。他们举着望远镜扫视开阔地,马蹄踩碎枯枝的声音隐约可闻。
他放下镜筒,右手抬起,红黄小旗在掌心一翻。北坡隐蔽处,传令兵立刻伏身打出旗语:熄烟禁语,武器裹布,原地待命。
士兵们迅速用破布包住枪管和刺刀,防止阳光反光。有人把脸涂黑,有人趴进浅沟,整个人埋进泥土与落叶之间。
南坡那边也回了信号:左翼就位。
陈远山没动。他知道现在最怕的是急。敌人还没进圈,谁先露头,整盘棋就废了。
十分钟过去,侦察骑兵调转马头,沿原路返回。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山脊线后。
又过了五分钟,谷外传来脚步声。先是零星几个日本兵端着枪走进来,在废弃牛棚周围搜查。他们踢翻柴堆,捅了捅草垛,没发现异常。
领头的军官挥手,身后队伍开始移动。
一个中队,一百二十多人,排成两列纵队,陆续进入U形山谷。走在前面的是步兵,中间是驮着弹药箱的骡马,最后是机枪小队和指挥官。
他们走得谨慎,但终究还是进了。
陈远山盯着谷心那段狭窄地带——那里宽不过十五米,两侧是陡坡,中间只有一条土路。只要堵住两头,这支队伍就成了笼中困兽。
他看见李二狗带着尖刀班边打边退,故意暴露在日军视线里。几声枪响后,他们钻进预设掩体,消失不见。
日军加快脚步追击,整个中队全部进入谷底。
当前锋走到离谷口还有三十米时,后队才刚刚拐进山口。队伍拉得很长,首尾不能相顾。
时机到了。
陈远山举起驳壳枪,对准天空。
第一声枪响划破寂静。
山坡上的士兵同时绷紧身体。
第二声枪响。
张振国趴在南坡高处,手指搭上冲锋号角,嘴唇抿成一条线。
第三声枪响炸开!
“打!”陈远山吼出这个字的同时,孙大柱猛地站起身,带着两名老兵冲向谷口。他们早挖好的土坑里埋着绊索和炸药引信,只要拉断绳子,就能引爆预先布置的滚石与地雷。
枪声瞬间爆发。
南坡机枪率先开火,子弹呈扇面扫向谷底。第一轮齐射就打倒了六七个日军,骡马受惊嘶鸣,拉着弹药车横冲直撞。
北坡的手榴弹接连投下,落在敌群中爆炸。烟尘腾起,惨叫声此起彼伏。
谷内的日军慌忙寻找掩体,可两侧都是陡坡,无处可躲。有人想往回跑,却发现出口已被烟尘和碎石封锁。
孙大柱拉动绊索,轰的一声,巨石从上方滚落,砸塌了最后一段通道。尘土飞扬中,他和两个老兵缩回掩体,架起步枪瞄准缺口残余目标。
张振国吹响冲锋号。
南坡的战士跃出掩体,顺着山坡压下来。轻机枪不停射击,压制住日军组织反击的企图。有日本兵试图架起掷弹筒还击,刚抬起来就被狙击手击毙。
谷底陷入混乱。
日军指挥官拔出战刀,挥舞着想集结部队,可通讯兵已经被炸死,传令也无法传达。他喊了几句,没人响应,只能躲在一辆翻倒的运输车后,举枪乱射。
陈远山站在巨岩后,不断调整视角观察战局。他看到有几个新兵刚开始射击时手抖,打偏了两发,但在老兵带动下很快稳住节奏,连续点射压制敌人抬头。
一名日军机枪手藏在岩石缝里顽抗,被李二狗发现。他摸过去,从侧面甩出手榴弹,炸得对方血肉横飞。
战斗持续不到十分钟,日军伤亡过半。
剩下的缩在谷底低洼处,有的趴在地上装死,有的试图举枪投降。
但没人敢走出掩体。
陈远山抬起手,示意暂停射击。
枪声渐渐停下。山谷里只剩硝烟味和呻吟声。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全是汗,驳壳枪握把也被浸湿。他没有松开。
张振国带人控制南坡通道,派人清点俘虏。几名战士押着三个受伤的日本兵上来,其中一个少尉还想挣扎,被一脚踹倒。
孙大柱守在谷口,枪口仍对着里面。他的衣服被碎石划破,脸上有道血痕,但站得笔直。
陈远山走下岩石,朝谷底走去。
刚踏出两步,他听见身后传来动静。
回头一看,李二狗正从一块大石后爬出来,手里拎着一把缴获的三八式步枪。他脸上沾着黑灰,嘴角裂开一道口子,但眼神亮得吓人。
“师座,”他说,“抓到个活的通信兵,会说中国话。”
陈远山停下脚步。
“他说……”李二狗喘了口气,“他们的大队明天就到,带重炮和装甲车。”
陈远山看着他。
“还有,”李二狗声音低下去,“他们知道这里有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