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格沃茨的校长办公室依旧充满了各种银器轻柔的叮当声,但阿不思·邓布利多此刻却无法从这惯常的宁静中获得丝毫慰藉。
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半月形眼镜下的蓝色眼眸失去了往日闪烁的智慧火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可以称之为疲惫的凝重。
指尖下压着的,是那份报道奥地利魔法部长更迭的《预言家日报》。
埃利亚斯·沃格尔那张看似温和却暗藏锐意的脸,仿佛正透过纸张无声地宣告着什么。
而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近期魔法界那些关于“圣徒”回归、“革新理念”的零星讨论,如同野火燎原前的点点星火。
所有这些线索,最终都隐隐指向了同一个人——泽尔克斯·康瑞,以及他背后那座沉寂已久的纽蒙迦德高塔。
他不能再等待,不能再仅仅依靠观察和推测。
他需要答案,至少,需要一个来自源头的确认。
没有通知任何人,甚至没有使用凤凰社的通讯渠道,在一个天色阴沉、寒风呼啸的下午,阿不思·邓布利多独自一人,再次踏上了前往奥地利纽蒙迦德的道路。
这一次,他的脚步显得缓慢而沉重。
冰冷的石阶,斑驳的塔壁,空气中弥漫的尘埃与孤独气息,无一不在唤醒那些被他刻意封存了半个多世纪的记忆。
当他最终站在那扇熟悉的、沉重的铁门外时,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腔内那颗衰老心脏,不合时宜的、略微急促的跳动声。
他没有敲门。
铁门如同有感应般,在他面前无声地滑开。
塔楼内部的景象与上次来时并无太大区别,依旧空旷、冰冷、简陋。
唯一的不同是,坐在那张唯一椅子上的盖勒特·格林德沃,看起来似乎……整洁了一些。
他花白的头发不再那么凌乱,深陷的眼眸在听到脚步声时抬起,里面不再是全然的死寂或疯狂的余烬,而是一种混合着复杂情绪的、奇异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了然。
“阿不思。”
格林德沃率先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比上次多了几分力量,仿佛枯木逢春,透出一丝生机。
他异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两块经过岁月打磨的宝石,静静地注视着不请自来的访客。
“我猜,你也该来了。”
邓布利多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走近。
他蓝色的眼眸锐利地审视着格林德沃,试图从对方那平静的外表下,找出阴谋的蛛丝马迹。
“盖勒特,”邓布利多的声音带着他惯有的温和,却蕴含着不容错辨的质问,“你们到底想做什么?泽尔克斯……还有外面那些开始冒头的‘新圣徒’……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格林德沃没有直接回答。
他微微向后靠了靠,目光投向塔楼那扇狭小的、布满灰尘的窗户,仿佛能透过它看到外面风云变幻的世界。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带着点怀念又有些嘲讽的弧度。
“目的?阿不思,你还是老样子,喜欢把事情归结于明确的目的和计划。”
他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将目光重新投向邓布利多,“坐吧。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不如……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吧。”
邓布利多坐下,眉头微蹙,但没有打断。
“想象一片广袤而古老的森林,”
格林德沃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讲述史诗般的韵律,“森林里生活着一个强大的狼群,它们遵循着祖辈传下来的规则狩猎、繁衍、划分领地,年复一年,看似稳固,实则……僵化。狼群的首领强大而威严,它制定的规则,是这片森林里所有生灵必须遵守的。”
他的比喻清晰而意有所指,邓布利多立刻明白,“狼群”指的是魔法界,而“首领”无疑象征着某种既定的秩序或命运本身。
“但是,有一天,”格林德沃继续说着,异色瞳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从森林之外,来了一头孤狼。它不属于任何已知的狼群,它伤痕累累,眼神却像未被驯服的野火。按照规则,这头闯入者要么被狼群接纳,前提是它愿意臣服,要么,就应该死在头狼的利齿之下,横尸荒野。”
邓布利多静静地听着,他知道,这头“孤狼”指的就是泽尔克斯。
“但这头孤狼很特别。”
格林德沃的语气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情感,像是骄傲,又像是某种更深沉的担忧,“它本该在森林的某个角落大放异彩,或者,更可能的是,早在幼年时就该死在那肮脏的泥泞里。这是那是森林法则为它写好的剧本之一。但是,它逃掉了。它不仅仅是从物理的危险中逃脱,它更是在某种程度上……挣脱了那条既定的轨迹。”
他看向邓布利多,目光灼灼。
“它没有按照狼群首领指定的森林法则的道路行走。它带来了不属于这片森林的见识,它质疑那些被视为圭臬的规则,它开始……干涉。它试图去改变一些被首领牢牢锚定、不容更改的东西,比如……某些对他友好的狼。”
邓布利多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它带来了新的想法,也带来了巨大的不确定性和……风险。”
格林德沃的声音低沉下去,“它走的道路,与狼群首领的意志相悖,它在挑战头狼的底线。所以,它受到了惩罚,付出过惨痛的代价。但它又一次活下来了,并且,似乎……变得更加顽强。”
塔楼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作为背景音。
“所以,你是在纵容这头‘孤狼’,去挑战整个森林的秩序?”
邓布利多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盖勒特,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这会引发多大的动荡?”
“危险?动荡?”
格林德沃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看透世事的沧桑,“阿不思,我们年轻时掀起的动荡还少吗?至于危险……这头孤狼,它现在所做的一切,早已不在我的控制之内了。它是个例外,一个连我都无法完全看透的变数。”
他顿了顿,异色瞳紧紧锁定邓布利多,语气变得异常认真。
“我看不到他的未来,阿不思。一片迷雾。而据他自己说,他也看不到。他已经跳出了那条既定的河流,走向了一片连预言都无法映射的未知海域。”
邓布利多沉默了。
他知道格林德沃在预言上的造诣,如果连他都无法看透泽尔克斯的未来,那意味着这个年轻人确实已经成为魔法界最大的不确定因素。
良久,邓布利多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声音说道。
“我不管你的‘孤狼’要做什么,要挑战什么……我只要求一点,不要让哈利失败。他必须……走到最后。”
这是他作为策划者、作为保护者,最核心的底线。
格林德沃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他摇了摇头,语气肯定。
“这一点你可以放心。那孩子……他对让哈利·波特失败这条路,没有兴趣。他的目光,落在更远的地方,波特的生死,在他看来,只会让事情更复杂,这不符合他的……利益。”
这个回答,某种程度上让邓布利多稍微安心,却又带来了新的疑虑。
泽尔克斯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就在这时,格林德沃话锋突然一转,他身体微微前倾,异色的眼眸中闪烁着一种邓布利多许久未曾见过的、混合着试探、怀念与一丝微弱希冀的光芒。
“阿不思,”格林德沃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柔和,“我们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呢?”
邓布利多微微一怔,看向他。
格林德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遥远的过去,那两个在戈德里克山谷度过盛夏的金发少年。
“我在这里……关得太久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真实的疲惫,不再是伪装,“久到几乎忘记阳光照在身上的温度,忘记自由行走是什么感觉。而你……在那座名为‘责任’与‘名誉’的城堡里,也困了太久了。”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勇气,然后才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期待,问道:
“等到这一切都尘埃落定……等到那头‘孤狼’做完它想做的事……我们……离开这里吧。离开纽蒙迦德,离开霍格沃茨,离开所有这些纷争和算计。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安静地……度过剩下的日子。你……愿意陪着我吗?”
这个提议,如同惊雷,在邓布利多的脑海中炸响。
他看着格林德沃,看着对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穿越了半个多世纪仇恨与隔阂,依然未曾完全熄灭的火星。
那一瞬间,无数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震惊、怀念、一丝几乎被遗忘的悸动,以及……铺天盖地的、沉重的现实。
塔楼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的情感波涛在汹涌澎湃。
许久,邓布利多才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而沙哑,带着深深的无奈与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盖尔……”他念着这个名字,仿佛有千斤重,“我……还有太多事情没有做完。”
他抬起眼,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未尽的责任与无法抛却的牵挂:“至少……在…神秘人彻底死亡之前……不可以。”
这个回答,既在格林德沃的预料之中,又让他眼底那丝微弱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
他靠回椅背,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混合着失望与了然的笑意。
“啊……是啊,‘为了更伟大的利益’。”
他轻轻地说,语气里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叹息,“总是有更重要的事情,不是吗?”
邓布利多没有反驳,也无法反驳。
他站在原地,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席卷而来。
他得到了部分答案,确认了泽尔克斯行动背后的支持来源,也得到了关于哈利安全的保证。
但同时,他也再次面对了自己内心那无法愈合的伤口和永远无法摆脱的重担。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格林德沃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感。
然后,他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沉默地离开了纽蒙迦德高塔。
铁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将塔楼内的孤独与未竟的对话,再次封存于冰冷的阴影之中。
格林德沃独自坐在椅子上,异色的眼眸望着那扇紧闭的门,许久,许久。
最终,他极轻地、几乎无声地自语道:
“那就……再等等吧,阿不思。只是不知道,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等……”
窗外,寒风依旧,天空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