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律同盟”探索者-7号的到来,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新界这潭因“肃正者军团”逼近而几乎凝滞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
是福是祸?无人能断言。但对方明确表达了感谢与和平交流的意愿,且从飞船状态看,确实刚从混沌中脱困,受损不轻,不似作伪。更重要的是,对方提到“对秩序的尊重”,其能量特征也充满和谐的韵律感,与冰痕议会的冰冷死寂截然相反。
“我们必须接触。”晚星在短暂的沉思后,做出了决断,“至少,要弄清楚他们的真实意图,了解‘星律同盟’是什么,或许…还能获取一些关于混沌区域、乃至更广阔星域的情报。这比我们闭门造车要好。”
“但我们的位置…”奥罗拉担忧道,“一旦接触,哪怕是在力场之外,也可能暴露更多信息。”
“用预设的‘临时接触坐标’,那个坐标本身就有多重伪装和干扰。”星岚提出,“我们可以引导他们在那里建立临时通讯站,而非邀请他们靠近静默力场。同时,启动最高级别的‘信息过滤’和‘虚拟投影’,晚星阁下的‘界灵’形象也需要进行一定程度的伪装或模糊化处理。”
计划迅速制定。新界通过预设坐标,向探索者-7号发送了回复,表示欢迎和平交流,建议在指定坐标建立临时通讯节点,并委婉地表达了因自身“特殊防御需求”,不便直接邀请对方靠近核心区域。
探索者-7号似乎很能理解这种谨慎。很快,一艘小型的、犹如银色飞梭般的穿梭艇从母舰分离,携带着一套精密的通讯和能量稳定装置,前往预设坐标进行部署。
与此同时,新界内部,晚星也开始准备自己的“外交形象”。她并未完全隐藏自身,而是将灵体外部的光芒调整得更加柔和内敛,并在周围模拟出一层淡淡的、仿佛由无数星辰光影构成的“朦胧光晕”,既保持了“界灵”的神秘与威严,又不会立刻暴露其全部实力和逆熵本质。她的声音和形象将通过多重加密和虚拟投影技术,投射到那个临时通讯节点。
准备就绪。临时通讯节点启动,一道稳定的、兼具视觉、听觉与精神感应能力的多重通讯链接,在新界内部与那个坐标点之间建立起来。
虚拟投影中,晚星的朦胧身影出现在节点一侧。而另一侧,则浮现出一个清晰的影像——一位身着仿佛由星光与流动能量编织而成的修身长袍、面容温和、眼眸如同深邃星海、头上生有类似柔软枝丫般结构(似乎是某种感知器官)的智慧生命。他(从精神特征判断)的影像散发着一种宁静、睿智而又充满好奇的气息。
“向您致敬,伟大而友善的邻居。”那位星律同盟的代表,通过一种充满韵律感的通用语(同时传递着清晰的精神意念)率先开口,“我是‘星律同盟’第七探索舰队首席交流官,辉光·林语。谨代表我舰全体成员,再次向您及时的援助表示最深的感激。若非您提供的湍流数据,我们恐将永远迷失在那片狂暴的混沌之中。”
他的态度真诚而谦逊,没有丝毫高等文明的傲慢。
“不必客气,辉光·林语交流官。”晚星的声音通过处理,显得空灵而平和,“生命与秩序的存续,本就值得相互扶持。我是…此地的守护者,你们可以称我为‘曦’。”她临时为自己取了一个代称。
“曦守护者,您的仁慈与智慧,令人钦佩。”辉光·林语微微躬身(影像动作),“请允许我冒昧询问,这片被强大‘静默力场’所笼罩的区域…是您的家园吗?我们发现这力场的结构极其精妙而…强大,似乎蕴含着某种我们未曾完全理解的秩序法则。”
他果然注意到了静默力场,但语气中更多的是好奇与学术探讨,而非觊觎或敌意。
“可以这么说。”晚星没有否认,但也不多解释,“这片力场,既是保护,也是…某种限制。我们的文明,正处于一个特殊的发展阶段。”
辉光·林语似乎理解了其中的未尽之言,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话锋一转:“我们‘星律同盟’,是一个由多个崇尚和谐、秩序与探索的文明组成的松散联盟。我们的使命是在无垠虚空中寻找新的知识、新的生命形式,并与理念相近者建立联系。我们厌恶混沌的侵蚀,也警惕那些…将‘秩序’推向极端死寂的存在。”他话中似乎意有所指。
晚星心中一动,顺着他的话问道:“极端死寂的秩序…您指的是?”
辉光·林语的神色变得凝重了一些:“在我们的探索记录中,曾遭遇或观测到一些文明或存在,它们追求绝对的、不容丝毫变数的‘秩序’,视生命的情感、文明的多样性、甚至宇宙本身的熵增趋势为‘错误’或‘污染’,并热衷于‘纠正’或‘净化’它们。我们将这类存在,统称为‘绝对秩序侧’或…‘凋零谱系’。恕我直言,笼罩贵方家园的这个力场…其某些技术特征,与我们数据库中对‘凋零谱系’的记载,有微妙的相似之处。”
他果然知道冰痕议会!而且似乎将其归类为“凋零谱系”!
晚星精神一振,但表面不动声色:“凋零谱系…很有趣的称呼。那么,贵同盟对这类存在,通常持何种态度?”
“警惕,并尽量避免正面冲突。”辉光·林语坦诚道,“它们的个体力量和技术往往非常强大,且逻辑难以用常理揣度。我们更倾向于观察、记录,并在必要时…为受其威胁的、崇尚生机与和谐的文明,提供有限的庇护或信息支持。”他看向晚星的影像,“曦守护者,请恕我直言,贵方身处这样的力场之中,是否…也面临着来自‘凋零谱系’的某种…压力?”
他的直觉和观察力非常敏锐。
晚星沉吟片刻,决定透露部分实情,以换取更多信息:“不错。我们与一个自称‘冰痕议会’的‘凋零谱系’文明,存在一些…分歧。这力场,最初便是他们的‘杰作’。而现在,更严重的威胁正在逼近。”
她没有具体说明“肃正者军团”和“灭绝协议”,但“更严重的威胁”几个字,已足够让对方明白事态的严峻。
辉光·林语的影像明显变得更加严肃,他头上的“枝丫”微微颤动,仿佛在进行高速思考或信息检索。“冰痕议会…这个名字在我们的数据库中危险等级很高。它们以‘播种’和‘净化’闻名,是‘凋零谱系’中较为活跃和强硬的一支。如果它们将贵方视为目标…”他没有说下去,但担忧之意溢于言表。
“感谢您的告知,这证实了我们的一些判断。”晚星表示感谢,“不知贵同盟,对于应对此类威胁,是否有过成功案例或经验可以分享?”
辉光·林语露出些许惭愧之色:“很遗憾,曦守护者。面对‘凋零谱系’尤其是冰痕议会这种级别的存在,直接对抗的成功案例极少。我们更擅长的是规避、预警和有限度的干扰。不过…”他顿了顿,“我们掌握一些关于‘凋零谱系’技术逻辑薄弱点的理论分析,以及…关于某些能够对其造成干扰或迟滞的‘自然现象’(比如高强度混沌爆发区)的数据。如果贵方需要,我们可以提供这些非敏感信息作为回报。”
这无疑是雪中送炭!虽然不能直接退敌,但关于技术弱点和可利用自然现象的信息,对新界完善防御、研发针对性武器,甚至规划逃亡路线,都可能有巨大帮助!
“这将是对我们极大的帮助,辉光·林语交流官。”晚星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真诚的感谢,“作为回报,我们愿意分享我们关于‘混沌湍流’的部分最新观测数据,以及…一种基于‘秩序活性’理论(晚星对逆熵之道的模糊化描述)的、可能有助于稳定小型能量环境的方法。”
一场各取所需的、建立在初步信任基础上的信息交换,就此展开。双方都保持了相当的谨慎,没有触及各自文明最核心的机密,但交换的信息已经弥足珍贵。
通过交流,晚星得知,“星律同盟”并非一个高度集权的帝国,而更像一个松散的“学者与探索者联合会”,其成员文明大多崇尚知识、艺术、生命和谐与有限的秩序。他们对“凋零谱系”抱有天然的警惕和厌恶。辉光·林语所在的第七探索舰队,任务是绘制星图、发现新文明、并建立初步联系,没想到会遭遇混沌湍流和冰痕议会的“作品”。
而辉光·林语也从晚星这里,印证了冰痕议会对这片区域的关注,并感受到了“曦”守护者及其文明所面临的绝境。他个人(并承诺会向舰队及同盟高层汇报)表达了对新界的同情与愿意在“不直接卷入武装冲突”前提下,提供信息、技术咨询乃至可能的“紧急避难通道”(指向同盟某个相对安全的隐蔽前哨战)的意向。
这场意外的接触,虽然未能立刻带来击退强敌的力量,却为新界打开了一扇窗——一扇通往星海其他“生力军”的窗口,以及获取关键情报的渠道。
然而,就在通讯即将结束,双方约定保持低频加密联系时,辉光·林语似乎接收到了母舰传来的紧急信息,他的脸色微微一变。
“曦守护者,很抱歉打断我们的交流。我舰远程探测器,在距离此区域约…一百五十个标准跃迁单位的虚空中,捕捉到了大规模的空间翘曲信号!能量特征…与‘凋零谱系’高度吻合!而且,其目标航向,似乎正指向…这片星域!”
他带来的消息,如同寒冬腊月的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刚刚升起的一丝暖意。
晚星的心沉了下去。
虽然早有预料,但真正听到“肃正者军团”已经如此接近,并且被第三方确认,那种压迫感依旧令人窒息。
“感谢您的预警,辉光·林语交流官。”晚星的声音依旧平稳,“看来,我们的时间,比预想的更少了。”
“曦守护者,请务必小心!”辉光·林语的影像充满了关切,“我们会立刻将详细探测数据发送给您!另外…如果情况危急,请记住我们提供的‘紧急通道’坐标。虽然路途遥远且充满风险,但…总比坐以待毙要好。”
通讯在凝重的气氛中结束。
新界内部,刚刚因获得新情报而略有松动的气氛,再次冻结。
“一百五十个跃迁单位…以‘肃正者军团’的常规巡航速度,加上可能的减速和展开阵型时间…”星岚飞快地计算着,“最多…还有二十到三十个标准循环!”
二十到三十天!比之前最悲观的预计还要少!
“立刻将‘星律同盟’提供的数据整合进我们的模型!调整‘星火飞跃’计划最终时间表!所有工程进入最后冲刺阶段!”奥罗拉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晚星则默默地消化着星律同盟提供的关于“凋零谱系”技术弱点和可利用自然现象的信息。其中一条关于“高浓度‘活性秩序’环境对其‘逻辑锁定’和‘熵增引导’类武器存在天然干扰”的描述,让她若有所思。
活性秩序…逆熵之力,无疑是最极致的“活性秩序”。或许,她和新界,本身就是一个对冰痕议会武器库的…大型干扰源?
一个更加大胆,也更加危险的计划雏形,开始在她心中缓缓浮现。
与此同时,在遥远虚空中,那两支散发着冰冷肃杀气息的“肃正者军团”,其先遣侦察单元,似乎也捕捉到了新界外围那个临时通讯节点残留的、极其微弱的“星律同盟”能量信号……
冰痕议会、新界(晚星)、星律同盟。
三方势力,在这片被静默力场笼罩的星域边缘,因一场意外的混沌救援而产生了交集。
毁灭的倒计时,在无声中加速。
而新界这枚脆弱的星火,必须在三方交织的漩涡中,找到那一线…逆熵求存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