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律共鸣仪式”的意外中断,如同投入“万籁之庭”静湖中的一颗石子,涟漪虽不显眼,却悄然改变了新界遗民与引导者“宁语”之间那层原本就脆弱的信任纱幕。
仪式后的几天,宁语依旧每日进行例行的巡视与关怀,询问新界遗民的生活适应情况,解答一些关于“庭”的基础知识疑问。但奥罗拉等人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关怀之下,一种更加精细、更加无形的“观察”无处不在。公共信息节点上,关于“韵律共鸣”深层原理与高级应用的知识被进一步限制,而对于新界遗民试图接触其他文明种子的行为(即使是通过公开平台),监控也明显加强。
“‘庭’对我们起了疑心,或者说,兴趣更浓了。”在一次秘密碰头时,星岚低声总结,“他们可能没发现我们具体的‘伪装’手段,但肯定察觉到了我们意识层面的‘异常坚韧’和‘不协调’。”
塞莉丝塔则更关注另一件事:“那个在仪式关键时刻发出警告的‘不和谐音’…再没有出现。但我在最近冥想时,偶尔能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茧’外遥远虚空的…悲伤而愤怒的韵律回响。它很淡,转瞬即逝,但每次出现,都让我心神不宁。”
“是那个帮我们的‘存在’在继续尝试沟通?还是…别的什么?”铁岩皱眉。
奥罗拉沉吟片刻,看向星岚:“和‘谐光’、‘翠蔓’的加密联系还能维持吗?”
“可以,但更加困难了。”星岚点头,“‘谐光’似乎也察觉到了‘庭’监控的加强,它最近一次传回的信息非常隐晦,只说‘风暴将临,种子需明辨根须所系,勿被和声裹挟’。而‘翠蔓’则传递了一段更加模糊的‘感知图像’——仿佛无数根须在温润的土壤中,却触碰到了一层‘冰冷而坚硬的岩石层’,暗示‘庭’的和谐表象下,存在着某些无法逾越或不愿改变的‘坚硬内核’。”
这些信息都在指向同一个方向:“万籁之庭”并非表面看上去那样完美无瑕的和谐天堂,其内部存在着分歧、壁垒,甚至…某种被隐藏的“冰冷本质”。而新界遗民身上携带的“逆熵”特性以及与外部威胁(冰痕议会)的直接接触经历,使他们成为了一个可能搅动这潭深水的“变量”。
“我们必须弄清楚‘韵律共鸣测试’的真正目的。”奥罗拉最终说道,“这关系到我们是会被逐步‘同化’,还是能保持独立,甚至…利用‘庭’的资源与矛盾,为我们自己谋求出路。”
就在他们苦苦思索如何获取更深层情报时,转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
这天,负责在“初生之茧”边缘区域(靠近那支“深度沉眠”种子所在的光茧)进行日常环境监测的年轻技术员“艾文”(一位在“星火”上长大的诺德斯后裔),带回了一个惊人的发现。
他在监测能量流动时,意外捕捉到了一段极其短暂、仿佛从那个“沉眠茧”内部泄露出来的、极其古老且充满混乱痛苦意味的信息残片!残片并非语言,更像是一种“记忆回响”或“临终印记”,其中包含了几个关键片段:
· 无尽苍白的军团,吞噬星辰的光…(明显指向冰痕议会或类似存在)
· …‘终焉回响’的污染…无法净化…只能隔绝…
· …自愿进入‘永恒韵律协调’…封印污染…警示后来者…
· …小心‘和谐’的代价…小心…失去‘自我’的‘同化’…
信息残片很快就被“茧”自身的防御系统修正和湮灭,但艾文利用自己改装过的便携记录仪(结合了部分逆熵银髓的微弱信息固化特性)成功保存下了这段残响。
当艾文颤抖着将这段记录呈交给奥罗拉等人时,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这个“深度沉眠”的文明种子,根本不是什么在进行“韵律协调”的适应者!它是一个自我封闭的“污染隔离舱”!它所经历的灾难,很可能与“终焉回响”(一个全新的、似乎比“凋零”更可怕的概念)有关!而它最后的警示——“小心‘和谐’的代价…小心失去‘自我’的‘同化’”——几乎直指“万籁之庭”对“高威胁变量”的潜在处理方式!
“难怪‘庭’对‘终焉回响’、‘寂静收割’这些信息讳莫如深!”星岚声音发干,“他们很可能曾经处理过类似的、无法‘净化’只能‘隔离’的灾难!而我们…我们身上同样携带着与‘凋零’直接对抗的‘伤痕’,甚至可能因为晚星阁下的力量,而带有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活性’!在他们看来,我们会不会是另一种形式的‘潜在污染源’?”
这个推测让所有人不寒而栗。所谓的“韵律共鸣测试”,或许根本不是什么评估契合度,而是一种深度的“污染筛查”和“同化可行性评估”!如果评估结果显示他们“污染”过深或“同化”难度太高,等待他们的,会不会是像那个“沉眠茧”一样的…永久性隔离,甚至“净化”?!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奥罗拉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们必须主动出击,获取更多关于‘测试’本质、‘庭’内部分歧,以及那个‘不和谐音’的信息。同时,要尽一切可能,恢复方舟的最低限度行动能力。”
计划迅速调整,变得更加激进和冒险。
第一,由星岚继续通过加密渠道,尝试与“谐光”建立更直接(但风险更高)的联系,核心目标是获取“韵律共鸣测试”的详细技术参数和评估标准,尤其是关于“污染判定阈值”和“同化协议”的部分。
第二,塞莉丝塔则利用自己木灵族对生命韵律的敏感,尝试主动“呼唤”或“感应”那个神秘的“不和谐音”,看是否能建立更明确的沟通。同时,她将秘密引导那些精神力量较强、意志坚定的遗民,进行一种特殊的“逆熵静心”练习——不是对抗“庭”的韵律,而是在其内部,利用逆熵理念,构筑更坚固的“自我意识锚点”,为可能到来的更深层次“测试”或“同化”做准备。
第三,技术团队(由星岚远程指导)将在“净化回廊”对“星火”方舟进行“维护”的掩护下,尝试绕过“庭”的监控,激活几个被深度冻结的非核心但关键的子系统:包括一套基于念晚草纤维和逆熵符文的、极为隐蔽的短距内部通讯网络(用于在“茧”内进行不被“庭”察觉的联络),以及一套从凋零领主残骸中解析出的、经过大幅简化和改造的被动式环境信息收集阵列(用于更隐蔽地监控“庭”的能量流动和信息交换特征)。
这是一场在刀尖上的舞蹈,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引来“庭”的雷霆手段。
行动在高度紧张和隐秘中展开。
星岚与“谐光”的交流变得如同密码战,双方都使用着层层嵌套的隐喻和即时生成的加密算法。“谐光”最终传递过来一份极其简略的“评估模型框架”,其中隐晦地指出了几个关键指标:“与‘庭’核心韵律的共鸣深度”、“个体\/集体意识结构的‘可塑性’与‘排异反应’”、“携带‘外部信息熵’(特指凋零、混沌等)的浓度与活性”、“潜在‘高维污染’(可能指终焉回响)关联度”。评估结果将分为数级,从“高度契合,可快速融入”到“污染过高,建议深度净化或永久隔离”。这份框架虽然模糊,却证实了他们的猜测——测试的本质是筛查与分类。
塞莉丝塔的“呼唤”起初没有任何回应。但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在一次深夜的深度冥想中,她再次捕捉到了那丝悲伤而愤怒的韵律回响。这一次,她没有尝试“对话”,而是将自己对新界毁灭的悲痛、对“庭”潜在“同化”的恐惧、以及那份来自“沉眠茧”的警示信息,化作一股纯粹的情感波动,小心翼翼地“推送”了过去。
短暂的沉寂后,一段更加清晰、却依旧充满混乱与痛苦的意念碎片,如同回音般传了回来:
“…同病相怜…被‘和谐’扼杀的…声音…”
“…‘回响’未绝…‘收割’将至…‘庭’自欺…”
“…东…‘遗落回廊’…残存…真相…与…反抗…”
“…小心…‘宁语’…非唯一…‘观察者’…”
信息依然破碎,但指向性更明确了!“遗落回廊”…那是什么地方?似乎藏有“真相”和“反抗”的可能?而最后一句警告尤其关键——“宁语”并非唯一的观察者!难道“庭”对“初生之茧”的监控,还有更深层、更隐蔽的存在?!
技术团队的工作则进行得异常艰难。在“庭”严密的技术封锁下,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内部通讯网络勉强搭建成功,但覆盖范围有限,且信号极其微弱。被动信息收集阵列的激活则多次触发警报,不得不反复伪装成系统自检错误,才勉强瞒过。
时间在焦灼中流逝。宁语的通知再次传来,这一次,是关于“第二阶段韵律共鸣评估”的安排,时间定在三天后。根据“谐光”提供的框架,第二阶段显然会比第一阶段更加深入,更具“针对性”。
“我们没有退路了。”奥罗拉在通过新建的内部网络召开的紧急会议上说道,“必须在‘第二阶段’开始前,获取更多关于‘遗落回廊’和‘其他观察者’的信息。同时,我们要为最坏的情况做准备——如果评估结果对我们不利,‘庭’决定采取‘净化’或‘隔离’措施,我们必须有能力…反抗,或者逃离。”
反抗?在“万籁之庭”的内部?逃离?以他们目前被限制的能力和能量,谈何容易?
但新界遗民的眼神中,已经没有了初来时的茫然与感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入绝境后的、源自逆熵之道的不屈与决绝。
他们是被毁灭家园的遗民,是承载着文明火种的漂泊者。他们渴望庇护,但绝不接受无声的“同化”或冰冷的“处理”。
“星火”或许微弱,但绝不…甘心熄灭。
三天时间,最后的准备与探查,悄然开始。
而在“初生之茧”那柔和的光芒之下,在引导者“宁语”那看似平和的注视之外,几道更加晦涩、更加古老的“意念”,正如无形的蛛网,悄然笼罩向这枚来自远方的、不安分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