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光小径在脚下延伸,触感并非实体,而是一种温和的能量场,承托着他们的重量。塞莉丝塔和艾德里安抬着装有奥罗拉的简易抗浮力担架(医疗舱过于笨重,被留在了逃生舱旁),小心翼翼地踏上了这条通往湖心的路。悬浮的“月华残刃”如同引路明灯,悬浮在担架前方,散发出的乳白光晕与脚下的银光小径、远方的湖心光芒和谐共鸣。
四周是绝对的静谧。那广袤的银色“湖面”倒映着上方破碎的“星陨”光斑,却没有任何涟漪,只有他们行走带起的细微能量扰动,如同石子投入深潭,漾开一圈圈柔和的光纹,随即又被无边的宁静吞噬。空气(如果这片空间有空气的话)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纯净气息,仿佛能洗涤灵魂深处的一切尘埃与疲惫。
“这里的法则……好稳定,好……‘有序’。”艾德里安低声感叹,作为学者,他对环境变化尤为敏感,“和外面的‘遗忘回廊’完全是两个极端。就像狂暴海洋中的一片绝对静止的绿洲。”
塞莉丝塔点点头,精灵的感官完全展开。她不仅能感受到秩序,更能感受到一种深沉的“古老”与“等待”。这片湖泊,仿佛已经在这里沉寂了难以想象的岁月,只为等待某个特定的“共鸣”将它唤醒。“残刃的反应越来越强了,奥罗拉也是。”她看向担架上眉头微蹙、但气息明显比之前平稳了许多的少女。
随着他们不断深入,周围开始出现一些奇异的现象。银色的“湖面”下,偶尔会浮现出一些极其模糊、转瞬即逝的影像碎片——那可能是一座崩塌的巨塔尖顶,一片燃烧的森林,一张悲伤或喜悦的面容……它们无声地出现,又无声地消散,如同湖底沉睡的记忆偶然翻涌出的气泡。
“是‘回响’吗?”艾德里安猜测,“来自其他时间、其他世界的碎片……”
突然,走在前方的“月华残刃”光芒一盛,发出一阵清越的鸣响。紧接着,前方不远处的银色湖面,毫无征兆地隆起,迅速凝结、塑形,在几人惊愕的注视下,化为了一座小巧的、由纯粹光芒构成的拱门。拱门另一侧的景象微微扭曲,看不真切。
“考验?”塞莉丝塔警惕地停下脚步。这种地方出现非自然的造物,绝不会是偶然。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猜想,一个平和、中性、仿佛直接响彻在意识中的声音,从拱门方向传来,用的是一种古老但能被理解的语言:
“踏足‘星陨之庭’者,须明来意,证本心。前行之路,回音为鉴。穿过此门,汝等之‘回响’,将映于壁前。”
话音落下,拱门静静矗立,等待着他们的选择。
“看来,想接近湖心,没那么简单。”艾德里安推了推眼镜,看向塞莉丝塔,“‘回音为鉴’……是要我们去‘回音壁’那里?通过某种……测试?”
塞莉丝塔凝视着拱门,又看了看湖心那似乎近了一些的光芒,以及奥罗拉眉心跳动的银辉。“我们没有退路。”她沉声道,“把奥罗拉留在门这边,我们进去。如果这真的是林晚阁下留下的试炼,那或许正是我们需要的‘指引’。”
将担架轻轻放在银光小径上,确认奥罗拉状态稳定,“月华残刃”也留下守护在她身边(残刃微微嗡鸣,似乎在传递某种应允),塞莉丝塔和艾德里安深吸一口气,并肩步入了那座光之拱门。
穿过拱门的瞬间,并无特殊感觉,只是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化。
他们并未出现在“回音壁”前,而是站在了一片虚无的、只有微弱背景光的空旷之地。正前方,那面由无数流动透明波纹构成的“回音壁”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边,巨大的壁面占据了整个视野。壁面上流淌的景象比在外面看时清晰了许多,但仍破碎而快速,伴随着更加清晰的、意义不明的低语、歌声、呐喊的混合音。
“试炼者,上前。” 那个平和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源似乎是回音壁本身。
两人走到壁前,仰望着这面不可思议的造物。
“汝等为何而来?” 声音问。
塞莉丝塔和艾德里安对视一眼,由塞莉丝塔开口:“为寻求对抗‘凋零’之路,为延续文明火种,为帮助同伴(指向来路)接受使命而来。”
回音壁沉默了片刻。随即,壁面上快速流淌的波纹骤然放缓,几幅相对清晰的画面开始浮现。
艾德里安看到的,是“缄默圣所”核心医疗室的景象:格尔曼议长按下最终按钮的决绝,长老们搏杀的身影,红隼最后的怒吼,铁岩磐石般的坚守……一幕幕快速闪过,最后定格在方舟化为光芒湮灭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悲痛、愧疚、责任感的强烈情绪冲击着他的内心。
塞莉丝塔看到的,则是另一番景象:家乡的森林在“凋零”灰雾中枯萎,族人在迁徙中离散、凋零,她自己在无数个夜晚仰望陌生星空的孤独与彷徨,最后是紧握奥罗拉手时感受到的那一丝微弱的“可能”。悲伤、眷恋、守护的意志交织。
“此为汝等背负之‘过去’与‘执念’。” 回音壁的声音道,“欲前行,需先面对。”
话音落下,那些画面并未消失,反而变得更加生动,仿佛要将他们重新拉回那些时刻的情绪旋涡。艾德里安感到呼吸困难,塞莉丝塔则咬紧了嘴唇。
“然后,展示汝等所求之‘未来’。” 声音继续。
壁面变幻。这一次,出现的并非清晰画面,而是一些模糊的光影和象征。
艾德里安看到的是:无数知识的光点重新汇聚,破损的典籍被修复,失传的技术被重现,文明的火种在某个新的角落静静燃烧、学习、成长……
塞莉丝塔看到的则是:枯萎的森林重现生机,离散的族人重聚,奥罗拉站在一片全新的、充满生机的土地上,回眸微笑,而她(塞莉丝塔)站在她身侧,如同亘古的哨兵……
“此为汝等内心渴望之‘愿景’。” 声音平静地陈述,“然,道路荆棘,希望渺茫。汝等可有觉悟,为微光而付所有?”
不等他们回答,回音壁的波纹剧烈翻涌起来!这一次,展现的是无数种“可能性”的碎片——
他们可能在下一个瞬间被虚空乱流吞噬;可能在寻找“初始火种”时触发致命陷阱;可能面对“凋零”的追踪者无力抵抗;可能因为分歧和绝望在旅途中分崩离析;甚至可能,他们千辛万苦找到的“答案”,最终只是一场空……
失败、死亡、背叛、徒劳……无数负面的“可能”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们的意识,试图瓦解他们的决心,放大他们内心的恐惧与疑虑。
艾德里安脸色惨白,学者的理性让他瞬间计算出了这些“可能”的概率,结果令人窒息。塞莉丝塔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精灵的长耳低垂,她看到了自己在某个绝望关头松开奥罗拉手的幻象,心如刀绞。
“看吧,” 回音壁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冷酷,“此即真实。希望如风中残烛,牺牲或毫无意义。现在,汝等可愿回头?门仍在身后,携那未醒之‘种’,或可另寻苟延之地。”
强烈的动摇感席卷了两人。回头吗?带着奥罗拉,或许能找到某个偏僻角落躲藏起来,至少能多活一段时间……总比面对这些几乎注定的悲惨“可能”要强。
塞莉丝塔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红隼最后的眼神,闪过铁岩如山的身影,闪过格尔曼议长那句“为了未来”。她睁开眼,翡翠般的眼眸中重新燃起火焰:“不。我承诺过守护她,直至最后一刻。我的族人因‘凋零’流离,我的世界在枯萎。若有一线希望,纵使前路是悬崖,我也要踏上去看看!”
艾德里安深吸几口气,破碎的镜片后,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我的导师、同僚、议长……他们把最后的知识和希望交给了我。我不能用‘概率’来计算‘责任’。即使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即使我会在途中倒下,至少……我要把我所知的一切,记录下来,传递下去。这是我的选择。”
他们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异常清晰,在这片虚无的空间中回荡。
回音壁沉默了很久。壁面上那些负面的“可能”幻象渐渐淡去。
“善。” 那平和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赞许?“面对过往,心怀愿景,不惧‘可能’之重。汝等之‘回响’,清晰可鉴。”
壁面中央,那些流动的波纹忽然向两侧分开,露出了一个散发着温暖白光的洞口,仿佛一扇新的门。
“通过此门,可抵湖心‘星核’所在。然,最后一步,须由‘共鸣之种’自行完成。汝等可携其前往。”
话音落下,光之拱门在他们身后无声消散,而他们与奥罗拉所在的银光小径之间的阻隔似乎也消失了,可以清晰地看到不远处担架上的身影。
塞莉丝塔和艾德里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疲惫与释然。这场试炼没有刀光剑影,却直指内心,比任何战斗都更消耗心力。
他们回到担架旁。“月华残刃”的光芒变得更加柔和,轻轻落在奥罗拉手中。而奥罗拉,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左眼是纯净的银色,右眼依旧残留着一丝暗银,但眼神已不再涣散,而是带着一种初醒的迷茫,以及……一丝洞悉了什么的深邃。
“塞莉丝塔……艾德里安……”她的声音沙哑微弱,却清晰地叫出了他们的名字。
“奥罗拉!你醒了!”塞莉丝塔惊喜地跪在她身边。
奥罗拉微微点头,目光越过他们,望向回音壁的方向,又望向湖心那点温暖的光芒。“我……听到了很多声音……看到了很多光……还有,一些……指引。”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在两人的搀扶下,她勉强坐起,目光落在了手中的“月华残刃”上,又抬头看向前方回音壁中央那扇新出现的光门。
“湖心……在呼唤我。”她轻声说,语气中带着一丝确定,“那里,有需要我去……‘共鸣’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