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下柳知念所赠的百花凝露丸,又经一夜休息,李烬的伤势已好了七七八八。体内那股无名暖流与药力结合,修复损伤的速度远超他的预期。
翌日清晨,他已能行动如常,只是内体内那股暖流耗损颇大,仍需时日恢复。
柳知念三人见他恢复神速,眼中都掠过一丝讶异,但也只当是他身体底子好,并未深究。他们此行另有任务,不便久留,与李烬告别后,便施展身法,如飞鸟般掠入山林,转眼消失不见,其身法之迅捷灵动,再次让李烬深刻体会到江湖武者的不凡。
那获救的商队幸存者千恩万谢后,也收拾残局,匆忙离去。
空旷的山谷中,又只剩下李烬一人。
他默默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衫,将柳知念所指的方向牢记于心,便迈开脚步,向东而行。
百余里山路,对于常人而言或许需要数日,但对于体质远超常人的李烬来说,不过是一日多的路程。他日夜兼程,翻山越岭,终于在第二日傍晚,远远看到了一座依山而建、颇具规模的山庄。
山庄门前矗立着一座三丈高的石碑,上书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铁剑门”。门前有数名穿着灰色劲装、腰佩铁剑的弟子值守,神色肃然,倒也颇有几分气象。
比起磐石城乔府的奢华、军中大营的肃杀,这铁剑门更多了几分江湖门派的粗犷与硬朗。
李烬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些许波澜,缓步走向山门。
“站住!什么人?”值守弟子立刻警惕地望来,手按剑柄。
李烬停下脚步,抱拳行礼,不卑不亢地道:“在下李烬,听闻铁剑门广纳门徒,特来投师学艺,还请通禀。”
那几名弟子上下打量着李烬。
见他风尘仆仆,衣衫褴褛,脸上身上还带着未愈的伤疤,双眼虽然沉静,却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沧桑和隐隐的煞气,不像寻常前来拜师的少年郎,倒像是从哪里逃难来的溃兵或是亡命徒。
一名领头模样的弟子皱了皱眉,语气冷淡:“拜师?你多大年纪了?可曾练过武?到了何种境界?”
李烬据实以告:“在下二十有二,已过弱冠之年。曾在军中效力,练过些粗浅的搏杀之术,如今……应是淬体境顶峰。”他对于武学境界的认知,还停留在柳知薇等人的话语和自己的模糊感受上。
“弱冠?淬体顶峰?”那领头弟子闻言,脸上顿时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之色,“这个年纪才淬体顶峰?资质也太平庸了吧?我铁剑门虽不如那些名门大派,却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
旁边几名弟子也发出嗤笑声。
“军中的厮杀汉?怕是只会些战场上的野路子吧?”
“淬体顶峰?我看悬乎,别是连气感都没摸到的废物吧?”
“快走吧,这里没闲饭给你吃!”
冷言冷语如同冰水般泼来。李烬面色不变,心中却是一沉。他早知此行不易,却没想到连门都没进,便遭如此轻视。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何事喧哗?”
只见一名穿着藏青色长袍、面容清瘦、目光略显浑浊的老者缓步走了出来。值守弟子见状,连忙收起嬉笑,恭敬行礼:“冯执事。”
那冯执事瞥了李烬一眼,淡淡道:“怎么回事?”
领头弟子连忙将李烬的情况说了一遍,语气中满是鄙夷。
冯执事听完,浑浊的目光在李烬身上停留片刻,尤其在看到他脸上那道狰狞旧疤时,微微停顿了一下。他缓缓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弱冠之龄,淬体顶峰,确是迟了些。不过,我铁剑门祖师爷立派之初曾言,武道一途,并非全看资质根骨,心性毅力亦为重要。你既从军旅中来,想必吃过苦,耐得住打磨。”
他话锋一转:“也罢,既然来了,便给你一个机会。门中规矩,新入弟子,无论来历,皆需在一个月内,凭借门中基础入门心法,成功凝练出一缕内息,踏入凝劲境。若能做到,便可留下为外门弟子。若不能……”冯执事摇了摇头,“便只能离去,或自愿留下为杂役弟子,负责门中洒扫炊汲等杂务,再无习武之资格。你,可愿一试?”
一个月,凝练内息,踏入凝劲境!
李烬心中默念这个条件。他不知其难易,但这是他目前唯一的希望。
他毫不犹豫,抱拳沉声道:“在下愿意一试!”
冯执事点了点头,对那领头弟子道:“带他去杂事房登记,领一份《铁衣劲》口诀和弟子服,安排住处。明日开始,便随新入门弟子一同听讲。”
“是,冯执事。”领头弟子虽不情愿,却不敢违逆,只得斜了李烬一眼,没好气地道:“跟我来吧!”
李烬跟着那弟子踏入铁剑门山庄。山庄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大,屋舍俨然,演武场上不少弟子正在练剑习武,呼喝之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汗水、钢铁和淡淡草药混合的气息。
他被带到一处偏僻简陋的小院,领了两套灰色的粗布弟子服和一本薄薄的、纸张发黄的小册子——《铁衣劲》入门篇。册子里的文字口诀颇为晦涩,配有几幅简陋的运气路线图。
“哼,好好‘钻研’吧!别说一个月,给你一年,怕是也练不出个屁来!”那弟子嘲讽一句,摔门而去。
李烬并不在意对方的态度。他仔细打量着这间狭小却干净的房间,一张木板床,一套旧桌椅,如此而已。但对于习惯了炮灰营泥地、军中大通铺的他来说,已算得上安稳。
他将那本《铁衣劲》口诀小心拿起,就着油灯昏黄的光线,一字一句仔细研读起来。
这是他正式接触的第一部内功心法。口诀中涉及诸多经脉、穴位的名称,他大多闻所未闻,理解起来极为吃力。但他心志坚韧,并不气馁,结合那几幅简陋的图谱,默默记忆、揣摩。
按照口诀所述,武者需先感应自身气血,于丹田气海处凝聚一丝气感,然后引导这丝气感,沿特定经脉运行,不断壮大,最终化为可供驱使的内息内力。这便是凝劲境的入门。
李烬盘膝坐于木板床上,摒除杂念,依着口诀指引,尝试感应气血,意守丹田。
然而,一整个晚上过去,无论他如何集中精神,试图去捕捉那所谓的“气感”,丹田处却始终空空如也,毫无反应。反而因为他强行凝神,导致头脑阵阵发胀。
翌日,所有新入门的弟子都被召集到一处讲堂,由一位姓张的教习师傅讲解《铁衣劲》的入门要诀和运行法门。台下坐着十几名少年,大多只有十五六岁年纪,看向李烬这个“老大哥”的目光都带着好奇与几分排斥。
张教习讲解得颇为细致,远胜那本简陋口诀。李烬凝神静听,努力理解每一个步骤。讲解完毕后,众弟子便各自寻地方打坐修炼。
李烬也寻了处僻静角落,再次尝试。
一天,两天,三天……
时间一天天过去。同批入门的少年中,已陆续有人兴奋地欢呼起来,宣称自己感受到了气感,甚至有人已能微弱地引导那丝热流在体内运转。
而李烬,却依旧毫无进展。
丹田处死寂一片,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感应到口诀中描述的那丝温热的气感。仿佛他的丹田是一块万古不化的坚冰,或者是一口枯竭了无数年的死井。
张教习也注意到了这个年纪最大、进度却最慢的弟子,偶尔会过来查看一下,输入一丝内力探查他的经脉,随即便是皱眉摇头。
“经脉倒是比常人宽阔坚韧些,似是经历过某种淬炼……但丹田气海如同铁板一块,难以引动气血……怪哉,怪哉。”张教习也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能归咎于李烬“年纪太大,先天根骨不足,气血已固”。
周围的窃窃私语和嘲讽目光越来越多。
“看那个军汉,都快一个月了,屁都没练出来!”
“听说以前是当兵的?打仗把脑子打坏了吧?”
“冯执事真是老糊涂了,这种废物也收进来,白白浪费粮食!”
李烬对这一切充耳不闻,只是日复一日地枯坐、尝试。他心性坚韧远超常人,绝不轻言放弃。越是艰难,他越是拼命。有时一整夜都不眠不休,只是反复运转那早已烂熟于心的口诀。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气血因为长期的锻炼和无名暖流的滋养,其实远比那些少年旺盛澎湃;他的经脉也远比他们宽阔坚韧。
可偏偏,就是无法在丹田凝聚出那最关键的一缕气感,无法将气血转化为内息。
那层无形的、坚固的壁垒,牢牢阻隔了他与凝劲境之间近在咫尺的距离。
期间,唯有杂事房一位负责送饭的、沉默寡言的老杂役,偶尔会在他枯坐时,放下饭食后,默默地看上一眼,浑浊的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却从未说过什么。
一个月之期,转眼即至。
这一日,所有新弟子再次被集合到讲堂。张教习面无表情地逐一检查众人的修炼进度。
大部分少年都已成功凝练出内息,虽强弱不等,但确已踏入凝劲境门槛,一个个喜形于色。唯有李烬等寥寥两三人,依旧毫无动静。
轮到李烬时,他默然上前。
张教习伸手搭在他的腕脉上,输入一丝内力探查片刻,最终叹了口气,收回手,摇了摇头。
“李烬,一月之期已到,你未能凝练内息,按门规,不得晋升外门弟子。”张教习的声音带着一丝惋惜,却更多的是公事公办的冷漠,“你可选择自行离去,或者……降为杂役弟子,留于门中负责杂务。你,如何选择?”
讲堂内一片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李烬身上,有幸灾乐祸,有漠然,也有少许同情。
李烬沉默地站在那里,独眼低垂,看不清神情。宽大的灰色弟子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衬得他身影越发孤寂。
整整一个月的努力与期盼,终究化为泡影。
江湖路远,武道艰难。这第一道门槛,便如同天堑,将他无情地拦在了门外。
许久,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得令人心头发窒,声音沙哑却清晰:
“我选……留下。”